“如果真是一个人,他没长成偷抢拐骗的贼汉子,还真是老天开眼。”春晓像想到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声,对着轿子疾呼。“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受人追杀的公子爷,是逃进我们城里来避难的?”
“那他还把脸整理得干干净净,不是自寻死路吗?”韩映竹直接否定了这点。“我听父亲说南方发大水,淹了不少良田,这阵子城里多了好几名外地人,我想他应该是跟着这波人潮来讨生活的。”
“难怪这阵子多了好多眼生的人,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春晓紧张地说。
人一旦肚子饿,很容易把礼义廉耻抛到脑后,万一动了歪心思,韩家在城里开了不少铺子,肯定首当其冲。
“官府已经暗地派人注意了,毕竟不是一口气涌进大批人潮,严阵以待,怕引起人心惶惶,你也别过于紧张,父亲得知消息,自然有所部署,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人家进城来也没惹事,明着当贼防,没有翻江的意思都勾起作浪的心了。韩映竹掂了掂,还是决定推这把手。“春晓,你回头找人查查树林在哪里落脚,送几件旧衣服和钱给他,让他把自己整理得体面些,好在城里找差事。”
“这……”春晓有些迟疑。“让老爷知道你私下探查男子的下落,好吗?”
“我又不是存着风花雪月的心思,有什么可惧的?”韩映竹嗓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丝磊落。“你尽管去办便是。”
“小姐,你心肠未免太软了些,这世间这么多不平事,你怎么管得完呢?”春晓叹了口气。她们家小姐是坦荡荡,可世间不缺小人,就怕有人拿出来说事。
“我没那么大的志向要帮尽全天下的人、管尽全天下的事,只是刚好瞧见了,就无法视而不见。”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都不见得办得到呢!
韩映竹眼眸微敛,盯着如笋尖的手指,幽幽地道:“人性是最难测的东西,你不知道现在看似正直的人,日后会不会被逼上梁山,万一存着报复之心就不妥了,适时释出点善意,让对方明白这世上不是件件事都糟糕透顶,虽然不见得起得了决定性的作用,至少当下你是起了作用的。”
“小姐都这么说了,春晓自然会替你办到好。”既然交给她来办,她就得想方设法把小姐从这件事里隐去,别留机会给别人说闲话。
春晓默默地瞧了轿子一眼。
轿子里的人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长什么模样,她了然于心,却始终有股看不清楚的错觉,就算启蒙得早,老爷也不揽着两名小姐博览群书,可寻常不足十岁的孩子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吗?大小姐不过长她一岁,连她一半的思虑都不及呢!
还记得老爷在小姐五岁时点了一句慧极必伤,似乎也没有为小姐的聪慧心思感到欣喜,但愿小姐不要为此折了寿才好。
“想什么呢?这事有这么难办?”韩映竹掀起帘子,见春晓若有所思,走路都不注意前头了,难道她这要求真的强人所难了些?
“不难办,春晓只是在想要往哪儿找人而已,小姐别放在心上。”她抬头笑了笑,暗道自己大惊小怪,小姐是受神佛眷顾才开的智慧,就算有磨难,在韩家的庇护下,肯定小事化无。
“这事不急,回去再琢磨吧,仔细看路。”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熙来攘往,磕碰着就糟了。韩映竹吩咐了句,再看了春晓一会儿,确定她把精神放到眼前,才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树林扛了两篓红砖来到工地,正午的太阳烤得他汗水淋漓,一甩头就有雨。
“小兄弟,过来休息一下吧,喝碗水。”跟他一道领这份粗工的中年汉子朝他招手,顶喜欢这话不多但勤劳实在的小兄弟。“瞧不出来你还挺有力的。”
前天他来自荐工作,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入不了工头的眼,说他连一车豆腐都推不动,谁知道他当场扛起两篓砖块,走路稳健,脚步生风,完全不输壮汉,就把他留了下来。
“多谢大哥。”树林边以粗布巾抹汗边走了过来,接过中年汉子递过来的茶碗,仰头一口喝干,把碗还了回去。
“小兄弟,你多大啦?娶妻了没有?需不需要大哥替你谋动谋动?”
“过年就满十八了。”树林低下头,说到娶妻,他想到的居然是那位坐在轿中、素未谋面的好心姑娘,不由得苦笑。“我现在这样子,温饱都是问题,谈什么成家呢?”
“你没听过一句话?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大哥我在你这年纪,我娘都不知道替我相看了多少家姑娘,准备托人上门说亲了。”中年汉子以肘顶了他的手臂,苦口婆心。“你相貌不俗,瞧你搬砖头有不少人回头看你,还怕找不到人凑合过日子吗?离乡背井,身边有个人陪难道不好?”
树林摇了摇头。“什么都能凑合,独独这件事不行。”
“傻小子,你就别等逢年过节家家团圆,却一个人孤苦伶仃,才后悔此刻没听我的劝,找一个人凑合凑合。”跟谁不是过日子呢?两人才成伴呀!
果然年轻,又没有父母帮衬,讲话还有几分孩子气。中年汉子不由低笑了声。
“真有这种感触,再找也不迟。”树林不咸不淡地回着。他孤身这么多年,不乏感到寂寞的时候,当然会想身边有个人陪他不知该有多好,可真从没想过随便找个人凑数,总觉得这样反而更空洞。
树林抹了把汗。“你再坐会儿吧,我先去忙了。”
“不急。”中年汉子一把拉住他,指着前方两顶摇晃的轿子。“韩家有人回来了,小心挑砖挡到贵人的路。”
“韩家?”树林眯起眼,看到轿身上熟悉的祥云图腾,双眼顿时瞪大。“这韩家是什么来头?”
“你初来乍到不清楚,韩家在城里可是立业百年的老商户,虽说商为末流,韩老爷却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是积善之家。我还记得有一年作物欠收,韩老爷也不知道从哪买进了好几车的白米和面粉分送给各户,那年才不至于出现饿死尸。”
“原来是积善之家……”难怪韩小姐会过问他一名草芥的闲事。
树林紧紧盯着前方的轿子,直到停在一处宏伟但朴实的宅邸前,原先让轿子挡去身影的春晓走了出来,揭了第一顶轿子的布帘,迎出一名纤细柔弱的姑娘。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贪婪地撷取眼前的画面。
春晓扶着的那名姑娘严格说来还是个小娃娃,黛眉杏目,红扑扑的双颊有着小孩子才有的福态,微翘的小嘴勾勒出幸福的笑意,五官还没张开,却比他见过的异性都要美上三分。
直到她进了大门,过了影壁,再也瞧不见为止,他才意犹未尽地敛下渴望的双眸。
渴望又有什么用?一穷二白,暂居的地方也不像样,农村姑娘都不见得想跟他吃苦了,更何况是只只栖梧桐的凤凰?
树林低头看着自个儿粗糙的掌心,上面沾了不少沙土,脏兮兮的,只怕轻轻一抹,都会划红韩家小姐那张精雕玉琢的脸蛋吧?这种云与泥的差别,即便在生命中曾有所交集,眨眼过后,不过也是镜中水月。
他不甘心,他不安于现状,可恨他没有一步登天的本事!
怎样才能成功?如何才能爬到高处?
他想让韩家小姐注意到他,看见他,亲自下轿来会会他。
第1章(2)
“小兄弟,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中年汉子拍了他的背,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该上工了,工头正催着呢。”
“好。”树林神情淡然地跟着中年汉子的脚步,平静的模样任谁也猜不出他对韩家小姐有多大的渴望。
这一走,正好错过了又从大门步出的春晓。
“小姐,下轿了。”春晓走向第二顶轿子,掀起布帘,弯腰迎出韩映竹。“也不晓得大小姐房里是出了什么事,个个丫鬟都吃坏肚子,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我再厉害也没办法顶大小姐身边的缺,总管怎么不派个人来帮帮忙?”
“又不是不能解决的事,跟总管说一声就好,有什么好气的?”韩映竹轻轻拍了拍春晓扶着她的手背,倒是豁达得很。“我房里大多数的事都能自己做,如果总管调不出人手,你到姐姐那当几天差也无妨,记得回来就是。”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呀。”春晓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房里有四个丫鬟,你房里只有我一个,我到大小姐房里当差,谁帮你做盛水铺床的粗活呀?府里又不是没人了,大小姐分明是想抢你的——唔!”
“都说出了房门别说这种话。”韩映竹抬手敲了她脑袋瓜。“家和万事兴,父亲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反正在小事上多让姐姐一些,不是什么难事,我若过分计较,岂不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