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韩伟格先生有约。」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您恐怕没有。」对方一脸礼貌的微笑,也立刻戳破她的谎言。「这里是韩先生代理人的办公室,他本人极少前来本处。若您需要,可以向他的代理人约时间。」
原来如此。青萝在心里暗暗点头。
「请问今天之内我可以和代理人会晤吗?韩先生的朋友托我转达一个口讯给他。」
她漾出柔和友善的微笑,随即想起自己的脸孔藏在面纱下,对方看不到。
「韩先生的代理人相当忙碌,目前的预约已经排到四天之后。」对方也很伶俐,没问清楚之前绝不放行。「可否请问是哪位人士央您前来传讯?」
「他自称『布雷德』。」青萝镇定的说出关键名字。
笑容从他的脸上失踪了两秒钟,随即又跃上嘴角。「我想您可能找错人,韩先生垃不认识任何叫『布雷德』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妳是韩先生的秘书吗?」青萝稳稳的反驳。一个接待人员怎会知道主子有哪些朋友?然而他几乎是出于直觉的否认了布雷德的存在,可见布雷德的名号在韩氏王国中是个禁忌,不能在公开场所提及。
「不,我只是一名接待人员。」对方的嘴角抽动一下。
「那就是了!上个星期,我明明和布雷德约在这附近相见。」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撒谎道。
「布雷德并不在……」他及时煞住话,笑容开始不稳。「小姐,我恐怕无法帮上您的忙。您若坚持要见韩先生的代理人,我可以帮您预约时间,请您另日再来。」
「不用了。」青萝决定暂时撤退。「或许我真的找错地方,告辞。」
他方才匆匆停口的那句「布雷德并不在……」,并不在什么?并不在利雅德?这个可能性很大!她越想越兴奋,迅速奔回飞飞等待的地点。
「飞飞!我刚刚……」拐进转角,青萝呆住了。行李堆满地,羊儿却不知去向。
「飞飞?」
她惶急的四处张望,却看不见羊儿的踪影。大马路上都是车子,牠如果被车撞了怎么办?
「飞飞,你在哪里?」她匆匆忙忙奔到大马路外,努力想从每个街口或转角发现羊儿的踪影。「飞飞?飞飞,快回来!」
时值阿拉伯人的午睡时间,路旁的商家探出头来看她一眼,满脸的不敢苟同,旋即缩回店里吹冷气。
「飞--飞--」她也顾不得女人不应在公共场合喧哗的规矩,扯直了嗓门大叫。
「你在哪里?快点回来!」
咩……熟悉的羊叫声几乎让她软倒下来。
「飞飞?」响应飘自于下一条巷子内,青萝快步奔过去。「笨羊!只会惹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你一起来!」
……这些台词好熟!依稀是齐磊曾向她抱怨过的话语。她甩甩头,将这可恶的名号用到脑后。
奔过转角,飞飞果然杵在原地等地。
以及四个满头大汗的男女。
以及一匹堵在巷道中央的黄马。
「嘶--」马儿长叫一声,任身后的人如何推牠、赶牠,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黄,你怎么回事?快点走啊!」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子连连顿足。
「再拖延下去,我们就赶不及将今天整理好的出土陶片送回营地,教授会气死。」
一位金发白眉、操着美国口音的年轻男人苦笑道。另外两个年纪更长的美国人只能陪在旁边咒骂。
飞飞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探头探脑,看热闹看得很快乐。
青萝迅速打量这等阵仗。马儿驮负的行李装上印着「宾州大学考古学系」的字样,马背上的几把铁揪与铲子沾满黄沙,想来是来自美国的考古队成员正要收工回营。
四个人再度推顶马屁股,另一人走向马首拉扯牠的嘴勒,马儿不走就是不走,硬和他们耗上了。四个人叽哩咕噜喝骂成一团。
「牠脚底受伤了。」青萝忽然开口。
四个人愕然回头,终于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只羊和一个身穿本地服饰的女人。
「嘶--」马儿又长叫了一声,彷佛在附和她的观察结论。
「妳是……?」娇小的女子轻声问。
通常外国女子并不需要遵守本地女人的服装规范,她穿著考古队的轻便装扮,脸容却围罩着纱巾。那副头纱让青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是个兽医。」她的注意力转回马儿身上,尽量以不甚流利的英语解说。「你们看,牠的右后脚一碰到地面就立刻缩抬起来,这是脚底有了伤口并且受到感染的征兆。」
「可是他几个小时前走路还很正常。」一位年轻的美国人显得很纳闷。
在街头巧遇落难的异乡人,青萝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马脚的裂伤很容易让细菌入侵,而后在蹄跟部位形成脓包。平时牠的病情尚称轻微,症状不会显现出来。现在牠驮了重物,伤口被全部重量一压,才会痛得无法走路。」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四个人忙不迭跟着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牠不肯走动,我们也没有办法带他去兽医院就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美国人很忧郁。
「只要把牠脚底的角质层割开,让脓水流出来,即能暂时减轻牠的痛苦。」她环顾四周一圈,相中一把靠在墙上的弯揪。「我需要力气大的人帮忙把牠脚底的蹄铁褪下来。」
几个大男生自告奋勇,青萝迅速教导他们应该以何种姿势固定马脚,大家一一就定位。黄马甚有灵性,知道主人们正在解除牠的痛苦,也乖乖的没有挣扎。
三个男生遵循她的指示,将伤脚固定在其中一人的膝盖上,另一个人迅速挑掉蹄铁的针头,用钳子把铁钉拔下来,将蹄铁撬开。
「好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她上前接手,背对着马臀,将牠的右后脚夹在两腿之间,用小锤子沿着蹄脚轻轻叩打,寻找比较松软的地方。「你们帮忙安抚牠,以免牠在治疗的过程中乱动,反而被我割伤了。」
「是!」大家现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轰然大响的应和反而吓了马儿一跳。
「乖乖,不要乱动!」青萝直觉的用中文喝斥牠。
娇小的女人倏然望向她。「妳是台湾人?」这个问题是以中文提出来的。
青萝猛地抬起头,乍听到故乡母语,感动得几乎泛出玉泪。「妳也是?」
「抱歉打扰你们,不过,兽医小姐,您的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美国佬担心她们俩净顾着聊天,马儿等不及一脚踹出来,大家就跟着倒霉了。
「对不起。」青萝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叫董青萝,方才看你围着头纱,还以为妳是本地人。」
「我确实是本地人。」娇小女子的眉眼微弯,在面纱下浅笑。「我姓欧阳,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你好!」
「妳不是宾州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吗?」青萝的手下摸到一处质地较软的部分,就位于脚蹄内缘。
她向其它成员讨了一把锋锐小刀,开始削掉表面的角质。
「不是的,我丈夫是本地人,婚后我也跟着定居在阿拉伯。」欧阳友善的解释道。
「我未婚之前是考古系研究生。前阵子听说宾大前来挖掘一处遗迹,就央请以前的教授替我写了推荐函,加入这次的考古行动。」
青萝的第一个反应是:「妳敢嫁给阿拉伯男人?听说他们可以娶四个老婆!」
欧阳笑意吟吟的眨眨眼睫。「放心,我老公娶了我之后,就知道他和其它三任老婆没有缘分。」
「我仍然觉得妳很勇敢!」青萝不敢苟同的摇摇头。「中东半岛是我见过最不把女性当人的地区,有些部族甚至可以合法强暴女人,而且被强暴的女人还非得嫁给犯行者不可。我当时听了差点气死,把告诉我这件事的家伙臭骂一顿,还被他回我一句多管闲事。」
「听起来很像麦地尼克拉那的传统,妳朋友来自麦氏部族吗?」欧阳好奇的看她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我才没有这个荣幸结交他当朋友。」她立刻否认。
欧阳看得出她不欲多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下去。
「很少见到单身的台湾女子出现在阿拉伯。你来拜访亲友抑或自助旅行?」她提出友善的疑问。
「我来找人的,虽然进行得不怎么顺利。」青萝重重叹了口气。通常她不会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私事,然而茫无头绪的挫折感,再加上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她的话忍不住多了起来。
嗤的一声,脓疮终于被割开,一股黄白色的脓水喷溅出来。等伤处的脓疮流尽之后,她示意旁边几位观众递上干净的清水,将伤口彻底洗净。
「大功告成。」她再度和三个男生换手。「轮到你们上场!再帮牠把蹄铁钉回去即可。」
趁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整顿黄马,两个女人在旁边好整以暇的聊天。
「妳想找什么人?我先生在阿拉伯颇认识几个人物,或许他帮得上忙。」欧阳看出她的郁色,温柔的拍拍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