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边看的霍冲及其他奴仆都笑了。
霍炎庭睨了他们一眼后,放柔的目光落在水芙蓉的小脸上。
随意挽起的发髻,不施脂粉的小脸,闭起眼睛时,乖巧得如邻家妹妹……她每一丝纤弱的呼气声,都莫名的牵动他的情绪。
上天这是怎样的安排?霍炎庭无声地问着。再遇上她,这算是缘分吗?
“堡主,轿子来了。”
不忍她这样站着睡着,霍炎庭毫不避嫌地抱起水芙蓉小小纤瘦的身子移进轿内,为她轻巧的分量而怜惜、心烦。
“平安将姑娘送回她的住处。”
“遵命。”轿夫抬起轿子,稳稳地消失在山泉别馆。
第4章(1)
“春光妹,我们为什么要放走水芙蓉?我还以为你正准备想法子把她留住呢。”霍磊托着下巴,注视着似乎在深思什么的田春光。
“磊哥,你可能做生意比我强,可儿女之事,我看到了你没看到的。”
“哦?”
“说不定再过不久,我们家就又要有长媳了。”
“叶锦娘已经找到了?”霍磊皱起霍家人独特的浓眉。
“我的笨磊哥!不是啦,是水芙蓉啦!”
“炎庭喜欢水芙蓉?!”心思不及田春光灵敏的霍磊纳闷。
田春光喜上眉梢地直点头。
“何以见得?”
“我问你,当年炎庭十六岁,你将家业就这么全数交给他,那么重的担子,他有没有像今天这样据理力争?”
“好像没有。”炎庭是家中长男,从小就老成持重,对父母家业,责任感比任何人都重。
“他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这样为一个外人对我们有过要求,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更别提是为叶锦娘了,可以想见,水芙蓉对他有着不同的意义,至少她很特别。”
“炎儿有了水芙蓉,那叶锦娘怎么办?”
“磊哥,十年了!霍家花费巨资寻找过,而炎庭疲于奔命,四处捉拿山贼,都是为了叶锦娘,我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叶锦娘毁了我儿子十年,我不想让她毁掉他的一生,水芙蓉来得正是时候,我要让炎儿过上正常日子!”
十年了,炎庭过着怎样的日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清楚,带着负罪感的十年,用生命去寻找的十年,该停止了。
田春光雷厉风行,翌日就动手实施她的计画。
“炎儿。”田春光笑容可鞠地出现在霍炎庭面前。
“娘。”霍炎庭应了声,眼神示意商议完事务的各分号掌柜离开。
田春光笑着与掌柜们点头告别后,面带愧疚地对儿子说道:“昨日我们那么对水芙蓉实在不应该,但你也知道,有那么可口的食物诱惑,我和你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既然你跟水芙蓉有交情,不如你替我跟你爹向水姑娘告个罪。”
“嗯。”霍炎庭不动声色地瞥了母亲一眼,继续看起各分号掌柜送上来的帐本。
无事献殷勤,必定有诈。霍炎庭心中有数,谨慎地应对。
“你跟水姑娘怎么认识的?”田春光探问道。
“萍水相逢,没什么好说的。”银翔商号上上月的茶叶损坏一批,他要派霍光去好好查查,霍炎庭仍埋首于公事,修长的手指翻阅着帐册。
“骗人,你明明就拉她的小手了,当我没看见?”田春光收起笑脸。
猫躲狗嫌鬼见愁总算露出真面目了,霍炎庭放下手中帐册,与母亲四目相对。
有什么奸计尽管使出来吧,别去烦水芙蓉就好!霍炎庭满面写着这样的句子。
“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这样瞒着爹娘?罚你每天去芙蓉坊给我带份餐点回来!要特别的,要水芙蓉亲手做的!”
“叫霍冲霍飞去不行吗?”他们霍家又不是没下人。
“他们跟水姑娘没什么特别交情,水姑娘可以不卖他们的帐。”
“堡内事务繁多,过两天我还要去草场检视今年的马匹,没空。”
“你不去,我就不知道上次的事会不会重演,对了,你要让你那十个护主奴去,我就打断他们的狗腿!霍光也别想娶雪梅的女儿,霍飞今年更甭想回乡成婚,都给我做和尚去吧。”田春光撂下话后便风一般的扬走了。
霍炎庭在主厅里坐了又坐,咬碎银牙,碰上这样的娘,他有什么办法?
他脸色铁青,眉头皱起,想来想去,他还是出了青睚堡,来到河东大街上的芙蓉坊后门,不来,鬼见愁定会让堡中人都受到牵连,他于心不忍。
“二牛叔,下次给我送些磨好的糯米粉来,一定是要当年新米磨的。”水芙蓉收下二牛叔送来的面粉,拿出一袋碎银,塞到二牛叔手里。
“姑娘放心吧!”二牛叔拍拍小布袋道:“姑娘,多了,又多了。”
“二牛婶卧病在床,买点吃的给婶子补补身子,二牛叔别推了吧。”水芙蓉笑了,挥别一直道谢的二牛叔。
见二牛叔走远,水芙蓉才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她抬起眼,一看到霍炎庭,脸轰地一下红了,“霍堡主,你来找我?跟我进院里坐坐,日头好毒哩。”
她把霍炎庭请进干净朴素的小院里。
一进院子里,霍炎庭就嗅到各种新鲜食材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茶叶香气,一种踏实安宁的感觉不期而至。
“霍堡主,请坐,我给你倒茶。”
“不用麻烦了。”霍炎庭的目光落在院子向南的角落里新抽出芽的小葱、姜、芫荽、小白菜上面,新绿汇成亮眼的一大片。
高原上难得的夏日,耀眼的阳光,宁宁定定地落在这小小、充满水芙蓉气息的院子里。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方任他选择,他一定选择留在这个小院里,说不上理由,就是莫名的心情安定。
“要不要尝尝三叔做的茶叶蛋?刚出锅的哟!有时我忙着备料,三叔就会帮我下厨,三叔也是尽得我爷爷真传的好厨子呢,你……”
“我娘想要点特别的美食,请你替我做一道别致的小菜,要你亲手做的……这是给你的银子。”他道明来意,面有难色。
“春光姊想吃我做的菜了?好的,我这就专门为她做一道,银子……霍堡主还是收起来吧,你救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回报,若要论钱,我还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银子呢,你是想我倾家荡产呀?”水芙蓉欢快地系上绣花围裙,飞一样的移到灶边,“三婶,把茶叶蛋拿出去吧,可以开卖了,大伙该等急了。”
灶台前的水芙蓉挥动着斩骨刀,动作有力而流畅,虽然敞开着门的厨房面向院子,有清风流动,但难免袄热,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动作,她每一步都做得有条不紊。
霍炎庭坐在通风的院子里,注视着厨房中水芙蓉的一举一动。
这个小小的天地里,瘦小的她显得自信耀眼,令人移不开眼睛,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把斩好的肉骨丢进锅子,水芙蓉端出一个小碟子送到霍炎庭身边的小几上。
“今日肉铺给我送了上好的肋排,就给春光姊做一道梅子小排吧,酸甜可口,正适合夏日食用,不过要劳烦你多等一会儿。这是我亲手做的碗豆凉糕,给你解解闷。”送完点心,又送来一碗茶,给他准备好吃的喝的,水芙蓉步履轻快地重返火炉边开始翻炒肋排。
他的目光垂落在方方正正的小点心上。
碧绿的粗瓷碟子里,放着一片碧绿的沾水叶子,叶子上正躺着一小块鹅黄软糯的碗豆凉糕。
克俭自律的霍炎庭除了正餐,甚少在外用餐,然而面对如此可爱又具有深刻芙蓉风格的小点,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食欲。
小小的凉糕进入口里,带来一阵阵可亲的凉意,令人通心舒爽,凉意过后是浅浅的碗豆香,一层一层在口中散开,犹如裹纱的女子,一点一点卸去轻纱,露出姣好的面容。如此讨喜的小点心,竟然一点也不腻,只是微带浅浅的清甜之味。
一口下去,他的肚腹皆叫唤着满意。
深幽的眸子微微抬起,直勾勾地看着水芙蓉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辛劳着。
“三叔,把那罐梅子酱拿出来……对,我春末时亲自封的那一罐。”
“三婶你甭管了,一会我来泡豆子。”
水芙蓉就是厨房里的将军,自信从容、光芒四射。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叶锦娘,那个他用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子。
她从没有为他或是他的家人洗手做过羹汤,一次都不曾,她嫌弃火房的气味,讨厌炉火的燥热,讨厌生肉的血水,讨厌各种蔬菜沾着的泥土。
他从未吃过自己妻子用心做出来的家常菜,也未得到叶锦娘任何的照顾。在他们成亲两年多的时间里,前一年,是他无条件的迁就包容,后一年则是无尽的争斗。
二弟岳庭刚过弱冠之年便告诉他——“哥,我不想成亲、不想娶妻,因为我害怕自己也像你一样痛苦。”
那时,他才幡然省悟自己的不幸已深深影响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