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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受到的甜意很短暂,男人已踩上另一端,两脚敏捷地交错移动,他们相距不到三公尺,她下意识伸长手臂想握住他,眼帘一刹间,根本是猝不及防,他猛然踩裂了某一段木质,鞋尖陷蛀空的树身,他立即失去了重心。她张大嘴,惊惧的叫喊卡在喉间,她目睹他直直坠入山沟,伏躺在浅溪里。

  “你猜,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不看佟宽,她捏紧杯脚,握出了手背青筋,“我这一生,再也不会碰那些兰花了。”

  她疯狂地飞奔回去求援,一刻不停歇,几乎感到肺脏就要随时爆裂。众人把男人救上时,已是五小时后的事。“他没有死,昏迷了四天,醒来时,左小腿已失去,因为卡在石缝里太久,没能保住。”

  佟宽俯下身,静静注视她那张微笑里饱含罪咎的脸,柔声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一场意外。这世上,分分秒秒都在产生意外,谁都不例外,每一秒钟意念的选择,都可能改变结果,不全是因为一个人。”

  她仰起面庞,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她伸出手,就要抚上那张神似男人的脸,又缩了手,他及时握住。

  她突然激动起来,流露出他认识她以来未曾见过的绝望表情:“我根本就不该坚持去采兰的,根本回头时不该看他那一眼,让他心生不忍,根本不必发生那个意外的,根本就……”接着倏然直起身,用低哑的声音急切地问:“你有过这种经验吗?你手里掌握着一件昂贵珍稀的东西,欣赏不了多久,就亲手打碎了它。

  你无法认赔了事,因为那件东西从不属于你。你也无能为力买下它,因为你心知肚明,你无法守着它一辈子而不感到遗憾,更糟的是,没有人要你赔偿,也没有人谴责你,但只要……只要你有足够的良心,就再也不能面对自己。”

  她失控了,在他面前。他想,她得花多少功夫把这件事深埋,淡化,才能无事一身轻地终日朗颜?真可惜,是为了这件事他才得以探知她心事。

  他拂开她脸上因风缠绊的发丝,平静地回答:“这种经验倒是没有,我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不过,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到底,你是为了闯下弥天大祸而难过,还是为了失去他而难过?”

  她僵立不动,呆瞪着他。

  “人的确该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结果,但是咏南,何必为此悬心?是他决定把自己交到你手上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佟宽在淡漠的口吻中,无甚动容地为这件憾事下了脚注。

  “你”是她欠缺描述能力吗?他似乎并未领略她倾诉的重点。

  “说了这么多,是因为知道你很有可能会爱上我吗?”他轻捏她的鼻尖。

  她颓然呵口气,“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潇洒的人。”

  他低默一会,看住她。“那很好,能让你记在心上不是坏事。”

  她张口欲辩,他按住她的唇,“咏南,放轻松点,好吗?还有,我决定的事很少萌生退意,别再试图说服我了。”

  范尔晶并非特别纤敏,佟宽更非喜怒形于色,如果她感受到了他的愉悦,那么,他就是真切地处在欣喜的状态中。他面对的只有她,愉快的源头自然来自于她。

  来往了两个月,即使不过是吃顿饭,喝个下午茶,而且师出有名,为的是工作上的必要接触,侈宽总是展现出一派欣然,乐在其中,没有半点勉强。他妙语如珠,懂得适时逗乐她,待人恒常温文有礼,让她不得不相信,以往那些蜚短流长不过是出自误解和吃味。他无意与人为敌,却有人眼里搁不下他,当然,谁都无法忽视他一身出色的形貌。

  “陆晋那件事,我爸有所耳闻,他和陆伯伯私下谈过,有人主张换下陆晋,陆伯伯好像不太同意。”两人结束了轻松的晚餐,回程中,她才若有所思地说起陆氏企业内部人事。

  他默思了几秒,平稳地转动方向盘,“他有他的考虑。”

  第5章(2)

  “陆晋做事太急了,我说过他,他不认同。”

  他仍然不作声,她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事不关己出自谨慎抑或冷淡,“陆伯伯考虑过你么?”

  “有必要他自会考虑,我不需要推波助澜。谢谢你的关心。”

  “没什么,人才总要适得其所。”

  “我现在正适得其所啊。”他笑,“能轻松达到年度目标,又不必担心别人觊觎你的位子,有何不可?”

  “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不止如此。”

  “失望了吗?”他将车滑向路边,停好,按开车门锁,望向她的住家大楼。

  “谈不上失望,只是猜不透你。”松开安全带,她推开车门。

  “不必猜,可以慢慢了解。”他语带玄机道。

  她别开脸,唇畔抿出甜笑。这句话足以让她想上好几天,不须再多赘言。但转念一想,又为自己的反应甚觉惊异。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和那些在茶水间热烈议论男人的女职员有何不同了?以前佟宽也许从没注意过她,但她难道没有听闻过佟宽的情史?心慢慢沉荡,她稍思量后,闲淡地提及:“你听过我和陆晋的事?”

  “那又如何?”

  她心又一紧,这样的反应说明了这个男人的性格,他无视别人的看法,但她何来的把握赢得他的心?

  她必须要慎重地想一想,这阵子她太不防备了。

  她心沉甸甸地下了车,和他道别。

  车厢里,独自坐在驾骏座的他渐渐失去笑意,容颜冰冷。

  良久,思绪总算沈淀下来。他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间,十点十七分。

  是晚了些,但某些时刻,时间不具重要性,而且,夜凉如水,人车渐稀,正适合疾速奔驰。

  他发动引擎,没有一丝犹豫,果决地向南启程。

  她一定听错了。转了个身,继续入睡。

  一短一长的催促电铃声却不肯罢休,间接震响,终于消磨掉她的一半睡意,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不解——不是吧?谁会三更半夜上门,扰人清梦?

  但铃声是不争的事实,无法抛诸脑后。她头昏脑胀地下了床,走出房门,沿着楼梯点亮室内灯火,穿过客厅。随着步伐接近大门,铃声越发刺耳。

  她踏进庭院,随手在地上取了根圆木棍,紧贴在身后,独居的她必须多加谨慎。脚步拖慢,她不安地扬声问:“谁?”

  “是我。”自信熟悉的嗓声,一点也不抱歉。

  她傻眼几秒,拉开门栓,霍然打开门,和门外的男人相对望。

  “……没事吧?”就着巷边路灯瞪看他半晌,她冒出这句。

  “没事,只是想看你。”

  精神奕奕的佟宽完全没有长途驾驶的疲态。他说完这句话,将她推进门内,直接上闩后,果然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打量。

  “噢……”她睡意仍存,又乍见佟宽,一脑子混沌让她思考当机。她搔搔后脑勺,半张着惺忪的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或许真的太失礼了,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她大概入睡了好一段时间,毫无心理准备就从眠梦中匆促爬起。一头长发膨乱,神情胡涂。因为天热,身上只穿了件充当睡衣的细肩带短衫,棉短裤。想当然耳,依她不拘小节的天性自然未着内衣,女性的熟美体态不意间展露无遗。

  他双目灼灼,端详她不轻易让外人窥见的未经修饰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声。

  她不解其意,以为自己反应迟钝,逗笑了他,赶紧揉揉眼皮,振作精神,指指客厅,“我去煮咖啡——”

  “不用了。”他拉住她,“我喝杯水就好。”

  取杯、开冰箱、倒水,一连串动作终于让她四肢利落许多。

  她递水给他,随性坐在茶几上,面对着靠在长椅上的他,转动着茫然的眼珠,一副极力恢复清晰思路的模样。

  “不用担心,真的没事,就想看看你。”他一口气喝完水,宽慰地笑。

  半夜飙了两百多公里就算是为了翌日一大早赶到饭店,这么费事绕过来看她不算有事吗?

  她两手抱胸,歪着脑袋看着他。就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面对他的能力。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忽然无法确定了。

  她以为他是个良善体贴的人,却曾不经意流露出冷漠尖刻的一面;他看似凡事淡然,却又在某些细节上周到温暖;他行事诸多考虑,却放任自己长途驱车见一个关系未明的女人;他并非热情外放之人,却完全不隐瞒对她的好感。

  她不是不懂得爱情这回事,可惜缺乏丰富的异性经验,难以钻研出一个妥善的态度和方式面对他。

  重点是她不是夜猫子,竟夜思考不是她的习惯,而这项人生习题又如此艰难,她真想掩卷放弃。然而那双直视她的琥珀色眼眸,充满着她不解的柔情,和难以撼动的力道,想来,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某种影响力拥有相当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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