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断然抹去回忆,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无精打采地一件件过滤自己的物品。
牙刷、洗面乳、毛巾、衣服、贴身衣物、外衣裤——突然,他僵滞住,蓦然发现自己留在这儿的东西多到不像话,而他自己的住处却连一样她的东西也没有。
是的。他,从来没有带她回家过。
老天,他怎能浑蛋至此?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来没带她见过自己的家人,她甚至连他家的家门都没踏进过,又怎么能要她信任他的爱?
最初,他只是想,因为父亲的阿兹海默症恶化,肯定会把神似湄芳的她给叫错,因此一缓再缓,可最后这成了他推托的借口。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细想起这一切,他真的不能怪罪任何人,他就是那唯一的罪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突然,他瞥见桌上几本书下压着一张什么。
那像是旅游文宣。
——很熟悉的旅游文宣。
他倏然回神,急急忙忙上前抽了出来,摊开。果然没错,那是一份旅行社企划的滑雪行程。地点是长野县,里面还夹了一张付了两人份的订金收据。
两人份。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该死!果然就是他猜想的那样。他猛然捶了下桌面,那叠书本应声倒下,散落整个桌面。他冷着脸,气恼至极,却是气恼自己,他默默地将那堆书与笔记一本本地塞回架上,直到发现其中一本竟是她的日记时,他顿住,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真的,他从来就无意窥视他人隐私,只是这事关乎他一辈子的幸福……
于是他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像是在膜拜似地翻开日记。
日记始于她接下天城电视台的那份工作开始……
他几乎整个下午都在读她的日记,他一边读,一边傻笑,却笑得不知不觉。
直到他读到自己的出现,那淡淡的笑意才渐渐退去。
七月二十日
原来,我只是某个女人的代替品。
想想也是嘛,怎么可能那么优秀的“三高男”会看上我这种普通的OL?难怪他老是买那些不适合我的衣服叫我穿,原来就是那个女人以前会穿的衣服。我想,他是想重温以前的回忆吧?
虽然可以理解他的动机,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
七月二十二日
既然爱到卡惨死,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吧!我决定我要来个复制人全面进攻!
今天去找了那个女人的妹妹,彻底了解了钟湄芳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原来她也是个运动魔人。正好我也很久没动动筋骨了,就当作重温以前未完成的旧梦吧。
九月二十六日
左脚开始隐隐作痛了,该怎么办呢?到底该不该回去找医生?
还是不要好了,医生只会开一堆药叫我吃,还有限制我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我还是自己节制一点就好。
十一月十八日
今天我瞒着霆慎,偷偷报名了滑雪课程。老实说,感觉很内疚、很不舒服,可是为了圣诞节要给他的惊喜,这点忍耐是必要的。记得钟湄琪说他以前其实是一个很热情、很乐观,也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可是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如果成为那个人的代替品,能够让霆慎重新找回快乐的话,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唉,真希望我能克服惧高症,学会滑雪,然后像钟湄芳一样,每个夏天陪霆慎去泛舟、冬天陪他去滑雪。
……
读完最后一篇,李霆慎紧锁着眉头,合上日记本。
她曾经是这么的爱他,爱到她连自己都可以卑微地埋葬,只为了让他能重拾过往的热情。
然而,或许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她终于决定对他放手,转而好好爱她自己。
想到这儿,他便心痛如刀割。
突然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心烦地掏出手机一看,是罗文仕,他接听,“喂?”
“李总,您在哪?跟董事的会议要开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告诉他们,接下来会有好一阵子我都不会进公司。”
彼端似乎很震惊,安静了好一会。
“呃……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接下来会有好一阵子都不会进公司。”
“为什么?”对方忍不住问。
“我要去把我未来的老婆追回来。”
“啊?!”更震惊了。
“就是这个意思。”
“那——”
“行程表你自己看着办,就这样。”说完,他任性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收进西装的内袋里。
他思忖——杨郁娴,既然你有脚可以逃开,我也有脚可以把你给追回来。
他将那本日记塞进了书架上,然后拿起自己的钥匙离开,却没带走自己的杂物。
因为他可没打算就这么退出。
第8章(1)
“又是你!”
看见他站在民宿的柜台前,杨明彦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意外,“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作放弃?”
李霆慎眉一挑,无视对方的敌意,语气轻松自在。“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撑起一家公司?”
“……敢情您是在炫耀了?”杨明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不,我只是表明我的毅力。”语毕,李霆慎拿出皮夹,抽出身分证,四平八稳地说道:“我要订一间房。”
杨明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的脸皮到底可以厚到什么程度?我已经说过我姊不想见你了!”
“我要亲耳听她说。”李霆慎不甘示弱,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记锐利目光,“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出面代言。”
“你——”杨明彦一时气结,脸气红了,也懒得跟他争,干脆直接把他的身分证推回去,“拿走,我不缺你这笔生意。滚!”
李霆慎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将身分证收回皮夹里。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明天我会再来。”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明天我还是照样扫你出门!”
背后传来杨明彦的叫嚣。
不意外,李霆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其实他可以理解为什么杨明彦这么痛恨他,真的,他可以理解。换作是他的话,岂只是扫对方出门而已?所以明彦也算是客气了……
伫立在车门边,他仔细思考,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见她一面?见了她之后,他又该如何争取共处的时间?他知道以现在的郁娴来看,肯定会三句之内秒杀他三天的努力,然后命令他收工回家。
现在的她绝对有这种能耐。
想想,他突然觉得好挫折。他到底是干了什么蠢事,居然可以把一个曾经那么爱他的女人,搞到连见他一面也不肯?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解开了中控锁,却在准备上车的时候……
他灵机一动——花园。
是啊,花园。他怎么会没想到呢?民宿后方有一座开放型的花园,她会不会正坐在那儿休息、发呆……或是做任何事?不管如何,那是他唯一可以不需要经过大门而踏进“夏阮”的地方。
有了这个想法,他立刻收回车钥匙,掉头迅速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感谢老天,他这回押中了。
郁娴真的在那儿!她戴着一顶灰色毛线帽,搭着一袭深红针织毛衣,颈上圈着一条围巾,下身穿着一条再平常不过的厚料休闲裤。她戴着一副工作手套,蹲在那儿,拿着小铲,似乎在照顾迷你盆栽。
李霆慎不自觉皱了眉头。
她不是才刚出院?不躺在床上休息,居然蹲在那儿玩植物?她果然是天生的工作狂,只要睁开眼,连一刻都闲不得。
他忍不住走了过去。
“要你静静的躺在床上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她似乎是被他吓了一大跳,瘦弱的肩膀明显地颤动了下。她回头,瞟他一眼,又冷漠地别过头去。
“你来几次都一样,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的。”
“回答?”李霆慎走到她的面前,蹲下,直瞅着她,“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忘记了,再说一次?”
“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却始终不愿意对上他的眼神,低头装忙。
“为什么?”他主动扣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我不爱你了。”她抬眸,故作镇定。
“分手也需要理由吧?”他深呼吸了口气,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杨郁娴静了几秒。
“……我不是钟湄芳的替身。”
“我早就不当你是钟湄芳。”
“骗子。”
“我没骗你。”
她眼一热,“骗子。”
他火气上来。
“是你逼我当你是钟湄芳!”紧扣着她的手不自觉加重了些,李霆慎倾前将她拉近,几乎是要吻上她的距离,道:“是你不断地在模仿她,是你一直在逼我想起她的模样!”
“骗子,你这个骗子!”她近乎崩溃,奋力甩开他的束缚,吼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什么感觉对了就追、什么你没想太多,全都是谎言!你会追我根本就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说完,她无法自制地拿起小铲朝他扔去。
他却不挡不闪,任由不锈钢铲打在他的左肩上。他静静地望着她一会儿,情绪淡了下来,“对,一开始那是我接近你的动机,但是我也说了,最后我待在你身边的理由,早就已经不是因为你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