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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说了,呼延真资质驽钝,作文章等事怕是学不来的,不如回狼帐去学习骑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学骑射在宫内不能学吗?宫内也有极好的骑射先生,若呼延大人还觉得不够,让皇姑收呼延真为徒也——”

  “太子,”皇后摇头,“呼延大人既是不愿让呼延真进宫,太子又何须强求?”

  太子欢抿了唇。他自幼在这宫内从没有要不到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也是进退有据,未曾骄蛮傲慢,只这一次,他想。

  呼延恪垂首不语,对皇后的话不置可否,那是默认了。

  他不想让呼延真进宫,宁可送回遥远的北方狼帐也不让他进宫?!

  这家伙对天家究竟有什么意见?!不肯娶皇姑,也不肯让呼延真进宫,他自己却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太子欢朝身旁的内侍使个眼色,小太监上前,两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小太监行个礼便将周围其他的宫女内侍全都带走,连门窗都牢牢关上。

  这是?

  “皇儿,此举何意?故弄甚么玄虚?”连皇后都蹙眉。

  太子欢故作纯真状,十二岁的小鬼,睁着双清朗的眸子道:“母后,若是皇儿说,只想要呼延真伴读呢?”

  呼延恪垂着的头硬了一下,慢慢抬起脸。这小鬼,尚未继位就打算跟他这个御史大夫闹翻吗?

  一直以来,他就是个孤臣,也愿意做个孤臣;御史大夫一职外于三省六部,直属皇帝,负责监察百工群臣,所以也只能是个孤臣。

  他不与朝中任何同僚往来,清白孤高地忍受着朝中岁月。正因为他是个孤臣,燎皇向来对他颇为信任,任得他在朝中独来独往,这是他们君臣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愿意当个孤臣,不去结党营私,而燎皇也愿意任他自由,不拘束干涉他在政务之外的琐事;但这小皇帝跟他没有这种默契,他爱问就问,高兴就要他把孩子送进宫,不高兴的时候说不定就要他滚回老家,或者更糟。

  “胡闹!”皇后蹙眉,“天下之大,只不过寻个伴读而已,哪个不能?更何况过去那些年没有伴读,皇儿不也好好地?今日何致于此?”

  太子欢想了下,笑道:“伴读是日夜要陪在儿臣身边的人,哪能随便找一个?过去那些年儿臣始终没找到喜欢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能轻易放过?”

  找到?

  放眼朝中,他未曽向任何人提起真儿的事,这么多年来的孤臣身分,怕是完全没人知道他有个孩子吧!太子是如何“找到”呼延真的?

  呼延恪黑着脸低语:“太子几时亲临呼延府?下官竟未曾远迎,实是不敬。”

  太子脸上一红,赌气道:“啧,见不得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哪里是本太子去不得的?”

  “你跑去我家偷看我——”呼延恪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硬生生止住差点出口的话,紧紧地闭上嘴。

  “讲偷看太难听了吧?”太子欢没好气地哼道:“探查一下大臣们的品性操守有何不可?难道呼延大人宁可本太子派迷雀上门?”

  “为君之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提这点还好,提起来真令他一肚子火。太子欢没好气地回嘴:“父皇正是一点都不疑,所以这满朝文武都是变态、恋变者跟虐待狂!”

  呼延恪一怔,险些为之绝倒,连忙侧脸掩住狂笑。

  呃……他的确听说文武百官中,某些人的某些“癖好”不甚文雅,但直指为变态、虐待狂也未免……

  “好了,你们两个。”皇后摇头叹息,“太子年纪尚幼也就罢了,呼延大人怎么也跟个孩子似地胡闹,成何体统。太子,你即将登基,是为九五之尊,堂堂天子暗地里跑去臣子家中实为不妥。”

  皇后虽未动怒,然语气中已显威仪,太子只得服软,闷闷地垂首。“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

  不待皇后教训,呼延恪已率先一步朝皇后下跪磕头。“老臣有罪,请皇后恩准老臣致仕。”

  太子欢一愣。

  皇后顿时着慌,连忙打圆场:“呼延大人年不过三十,说老臣未免太早,更何况本宫并未怪罪大人。”

  “臣为官已十载,心力交瘁且力有未逮,想早早致仕回乡耕读。”

  太子欢霍地挥袖起身,一脸恼怒。

  “心力交痒、力有未逮?这是从何说起?呼延大人为父皇及太上皇劬劳十年,却连一日也不肯为欢效命,赶着致仕退休,莫非呼延大夫厌恶本太子?”

  “太子言重。呼延恪自认能力不足,无法为太子效命,但朝中能者多矣,望太子另择高明。”呼延恪说得云淡风轻,但低着的肩膀却是硬梆梆的一点也不肯退让。

  太子欢恼怒道:“只不过是给本太子伴读,尚未启蒙也罢,当玩伴本太子也愿意,呼延大人未免小气!”

  “臣就是小气。伴君如伴虎,呼延真绝对不能进宫。”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大家也不用再虚伪客气,呼延恪凛着脸毫不退让,想来这未成气候的昏君也不敢真要了他的脑袋。

  “呼延恪!你好大胆!”

  “臣放肆,臣鲁直不讳,望太子准臣回乡思过。”

  “你要回去也行!把呼延真留下,你爱去哪去哪!”

  “休想!”

  这一大一小居然层次很低地吵起来了,简直蔚为奇观——皇后眨眨眼,转念一想,突然欣慰地笑了笑。

  皇儿早知道会有这一吵吧?他特意命人摒退了左右还关上门窗,就是打算跟呼延恪吵上这么一架;原本还担心这孩子年纪太小不知轻重,不适合此时登基,看来是她多虑了;又忆起今晨十三公主兰秀特意绕去漪清宫跟她说的一番话,她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呼延大人……”

  “臣在。”

  皇后想了想,长吁口气。“内廷……唉……不瞒呼延大人,自皇帝私走后,内廷风云诡谲,本宫确实掌管无方……”

  呼延恪连忙伏身跪拜。“皇后言重!呼延恪无状,求皇后恕罪。”

  皇后娘娘居然执巾按了按眼角,极为忧伤地:“呼延大人哪有无状,本宫也是为人父母的,怎会不了解呼延大人的顾虑。这内廷确确实实不适合孩子,呼延大人不让令公子进宫的想法是对的;更何况太子年纪尚幼,心性不定,谁知道他会喜欢多久?说不定过不了两天也就厌腻了……”

  “母后——”

  皇后示意太子让她说下去。“唉……既是如此,不如让太子登府跟着呼延大人学习吧。”

  “啊?!”两人都傻了。

  皇后淡淡地晩了太子一眼。“怎么?太子不愿意?”

  “愿意!儿臣愿意!”太子立刻跪下叩恩,“谢母后!”

  呼延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让太子登门学习……让皇帝到他家学习?莫说金璧皇朝无此先例,放眼过往历朝历代也从未有过此例!

  “臣惶恐!臣——”

  “呼延大人不愿意?”

  “臣……”

  “那就送进宫。”

  呼延恪气馁了。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臣,遵旨。”

  呼延恪不但气馁、头疼,还举棋不定。

  心爱的孩子就在他跟前,散着一头乌黑柔软的发,镶着繁星似的双眼黑黝黝、骨碌碌地打转着,后头的丫鬟恭谨地候着——候了大半个时辰了。

  “爹?”呼延真耐心地问:“可以梳头了吗?您不是说有客人要来?”

  他应该更强硬些的,更强硬些说不定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或者他应该动作更迅捷些,例如一大清早就快马加鞭将真儿送回迦兰河——保不准下一刻那昏君就撤了他的官职,追去北狼把孩子逮回来。

  太子欢即将登基,他可以骄可以横,这天下就他最大,谁也奈何不了他。

  “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午时刚过。”

  呼延恪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终于疲劳地挥挥手。“梳起来吧,单髻。”

  单髻?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屋里安静得彷佛连空气都凝结了。

  呼延恪叹口气,将孩子拥入怀中,温言道:“从今天开始,你是呼延真。”

  孩子一脸莫名其妙,她本来就是呼延真啊。

  “是个男孩子。”

  呼延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我是吗?”

  “是。”

  “可是我本来是——”

  “嗯。但从今以后都不是了。你是个男孩子,直到爹说可以改回女孩子的时候才能改。”

  “哇!”呼延真乐得要晕倒了,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从今而后,她再也不用听到爹说“女孩子家”要这样,“女孩子家”要那样!“那我可以学骑马、学剑法了?”

  呼延恪失笑,宠爱地揉揉孩子的发。“可以。”

  “哇!”呼延真大乐,手舞足蹈,哪里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

  呼延恪转向一屋子候着的家仆,淡淡开口:“从今以后,呼延家只有一位公子,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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