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秦王府不讲究排场,看重的是实用性,虽说八进的大宅有十数座院落和上百间房舍,可见得着的仆役和奴婢竟寥寥可数,偌大的宅子服侍的下人不到百名,绝大多数来来回回走动的是身着戎装的兵士。
府里养了近一万名的府兵,因此地方不得不大,有兵械室、演武场、马场,平日换防的落脚亭子,万名府兵分三班日夜巡逻,几千名弟兄将王府防守得固若金汤,闲杂人等难以入内。
但是这些府兵并不住在府内,西北多高山峻岭,平沙城的秦王府便依着山势建筑而成,东边那一块是天然屏障的群山,有一条蜿蜒小道直通山后,在那里有个驻扎了十万兵马的营区,都是秦王最信任的亲兵,他们戍守着城中安危。
这些山十分高峻,一直延伸到城外十几里处,为了防止敌人趁隙入侵,特意将城墙建到山头,有一道十寸厚的石门阻隔里外,进可攻,退可守,万一敌人来势太过凶猛,山后的十万将士便可由石门直接入秦王府,保存再战的实力。
因此,秦王府内最多的不是金银财宝,往地下挖掘的储藏室里面放有几百万石粮食,预防不时之需,就连后山的山壁也是挖空的,一来住人,二来存粮。
不过目前它是空的,中了毒箭以致身体成疾的秦王已多年未归,所以西北的军政有一点乱象。
唯一不变的是高耸的城墙,完全由厚重的石头堆垒而成,不打仗时,成千上万的将士便以打石磨砖来锻链体魄,每一块砖石都是兵士们打出来的,未假手任何百姓。
就连王府房舍的外墙也是使用这种石砖,厚、沉、结实,不易摧毁,因为太靠近边关了,为防敌人的投石机将石头投入城内造成房舍毁损,因此住在城内的大户人家都以实用为主,确保身家安全比较重要。
成清宁一来,她第一个要面对的是缺粮问题。
不是军队缺粮,而是秦王府无粮。
长期留京的皇甫桓无法以秦王的身分征粮,他名下几千顷土地也因管理松散而荒废,原本几百万石粮食,在数年间逐渐消耗,如今只有粒米不存的空仓,连硕鼠都不见一只。
为了防秦王,皇帝特意派了他信任的人来此地驻守,所以要私筹粮草非常困难,京里来的人盯得很是严密,一有风吹草动便要搜查、搜查、再搜查,搞得军心有点涣散。
好在皇甫桓在军中的威望犹在,虽然西北的军政不如往昔,但是一听到他要返回西北的消息,西北的军民为之振奋,纷纷整肃军容,扫街以待,盼能恢复往日的辉煌。
“你不用坐镇西北军帐吗?怎么还能跟着我闲晃。”好歹挂着参军的虚衔,不能无所事事。
走得不快的皇甫桓双腿动作仍有些不顺,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他的腿曾经受过伤。“不急,两方的战况还在胶着中,你头一回到西北,我总要抽出空陪陪你,免得你日后埋怨我。”
“战情一切都在掌控中?”成清宁问道。
黑眸深如潭,闪着锐利。“你在城中不会有任何危险,东凉国的国力支撑不了多久。”
后继无力,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能及时补足。
“不是有北夷部落的剩余战力,没踩死的蝎子反扑力更大,你别太自负了,以为胜券在握,这世上太难测的是人心,也许在你离开的这段时日,有人比你更得人心。”
万无一失是口号,不见得做得到,人性趋利,有利可图的事谁会轻易放过,不想立功受爵、封妻荫子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他们也想出头天。
“不可能。”他带出来的兵个个铁血丹心,忠肝义胆。
利用行军的这段日子,原本还坐着轮椅的皇甫桓已能行走自如,只是长年中毒的腿刚除了毒素,两条腿的肌肉尚未恢复往日健壮,脱下衣服还能瞧见两腿的萎缩。
可是他不怕吃苦的一再练习走路,大军一停下来休息他便躲在营帐内偷偷的走动,因此三年未落地的双足渐渐恢复昔日的健壮,双腿也慢慢地长出肌肉,尽管上下马还不够利索,但不着急,康复之日指日可待。
“嗟!一起杀过蛮子溅过血就一定忠心吗?西北太贫瘠了,若有机会,谁不想回转繁华似锦的京城,在天子脚下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傍对了大树可是扶摇直上,官运亨通。”
像她刚穿越过来时不就是紧抱嫡姊成清仪的大腿,藉由嫡姊去认得艰涩的文字,学习本朝的文化历史风俗,更快融入她所陌生的朝代,成为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皇甫桓笑着轻拧她鼻头,铁臂一伸搂她入怀。“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们是一条筋的武人,只求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好,光要活下来就是一件难事,谁有空闲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你太低看这些汉子了。”
秦王府很大,走上一天也不一定逛得完,皇甫桓带着妻子走过中堂,穿过花叶已枯黄的垂花门,一丝带着水气的凉意迎面而来,水清如碧的湖面映入眼帘,一尾大鱼翻浪跃起。
八进八出的大宅子真是大得吓死人,每一进都有两跨院或三跨院的大院落,他们夫妇俩的跨院也有三进,和下属议事的书房在一进院里,二进院住的是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三进院才是两人的寝居之处,主院旁各有东、西五间厢房,有的用来做库房,有的是绣房和小书房,还有一间不小的小厨房,专供主子使用。
“唉!西北百姓也是活得很辛苦,冬长夏短风沙大,耕种不易,想得一口吃食不容易。”在现代,西北地区沙漠化很严重,每年的沙尘暴影响整个南方,绿化运动做得再多也赶不上气候的恶化。
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多种树,少砍伐,鼓励种植,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后,西北也有一片绿意,而非黄沙漫漫。
看她颦眉生愁的模样,皇甫桓不免好笑的扬唇,“西北没你想像的贫困,你别吓得以为要吃糠咽菜,我们有皮毛,大山里有药草,若是运到南边去贩售,那是一笔不算小的收入。”
其实西北的军需有一大半是他们自行筹措来的,京里来的物资不是来得晚便是缺衣少食的,且在经过层层的剥削后,来到将士手中的东西往往不到一半,其中还有次品。
皇甫桓敲打了几次稍有改善,但还是不足,若是碰上天灾荒年,送到西北的物资就更少了。
为防缺粮的危机,皇甫桓早早囤军种粮,四个军屯分东、西、南、北,不操练时就去种田,即使一年只有一获,收成还不是很好,但总比挨饿好,起码有口吃的能填饱肚子。
而这些屯兵大多是带着家眷的,他们可以圈地耕种,开垦出多少亩土地都可收归己有,成为私产,所收的作物只需上缴两成,其余归耕种者所有。
这便是税金,只不过不是缴给朝廷,而是秦王,几百万石的粮草便是由此而来。
这些年少了秦王坐镇西北,北方的蛮子不时来偷个粮、打个劫,烧杀掳掠的骚扰边关,以至于无人敢种粮,怕颗粒无收,全便宜了该死的蛮子。
“药草?皮毛?”
一见她双眸发亮,皇甫桓不禁莞尔。“你又想到什么赚钱大计了,堂堂王妃都钻进钱眼了。” “谈银子俗气,可没银子寸步难行,西北的山区应该有不少品相不错的香草、药草,我想拿来做精油、香精、药皂、熏香……”一想到滚滚而来的银子河,成清宁笑得倒是有几分贼兮兮,彷佛身背金山,脚踩银砖,穿金戴玉。
“宁儿,你是秦王妃,你不缺银子。”他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怎么老是一副钱精样?
成清宁语带嫌弃的斜视他。“没人嫌银子多,要不然军队里的冬衣和粮食是大风吹来的不成,少了银子看谁舍我其谁的捐粮!”
这年头的傻瓜真不多,就她家王爷一个。
“咱们王府的银两够多了。”全由她支配。
“足够养活西北大军吗?”
如果京城那边和西北军……不,和秦王撕破脸,那么每年上千万两白银的军饷该由谁支出,绵延数千里的西北防线就要被君王舍弃了吗?
一年、两年,秦王府或许尚可应付,若是十年、二十年呢?那不反也得反了,该缴交国库的赋税也全留在西北,与朝廷分庭抗礼,泾渭分明。
那时,大明朝真要一分为二了。
听到西北大军的安置问题,皇甫桓语顿了一下。“你是担心皇上在西北的军需动手脚?”
不可能,除非皇上不想要西北,任凭胡虏长驱南下,否则还是会掂量一二,考虑兵乱的后果。
“只要迟上半个月,谎称路上不平,一次、两次尚可应对,若是次数一多,想必底下的兵士难免有闲话,他们是提着脑袋拚死拚活,为的也不过是吃一顿饱饭而已。”人一饿就容易晕头转向,思虑不周全,若有人在其中挑拨,再好的兄弟也会心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