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走。”他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蹊跷。“你认为我会第二次放走一个大清早在太子静修处鬼鬼祟祟、如今又偷溜出皇宫的宫女吗?”
“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瞧他依旧一脸冷淡的表情,师元儿没辙,只好双肩一垂实话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我出宫是为了攒点钱。”
“宫女有俸禄。”虽然他不管事,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点儿哪够啊?”说到这个,师元儿就来气。“你知不知道我服侍的……那一宫,宫女月俸一个月才六两,但如果要让自己日子好过些,光是孝敬上头的管事太监就要先花掉一半。万一管事太监想讨好主子,又再从我们小宫女身上扒一层皮,这样哪里够用?”
“区区一个管事太监,居然能只手遮天?”慕韬天表情一沉。
“这大哥就不懂了,宫里管事的都是太监,那太监是谁管的?司礼监嘛。司礼监最大的总管太监服的是谁,你想一想就明白了,我们小宫女哪敢吭气?”师元儿说得隐讳,但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虽然脸上表情没多大变化,慕韬天却有些意外自己听到的事实,他知道宫里结党营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若最后结党结成了一个大党,权力全倾向一个人,那么哪天这个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谁管得住?
第1章(2)
宫里司礼监的总管太监,慕韬天记得……是杨伟吧?而杨伟最亲近的人……
是大皇子慕听天。
师元儿见他表情阴晴不定,知道自己的话说动他了,便开始装可怜。“大哥,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若是传出去,明日你大概就看到我吊死在宫里了。你要知道,我出来攒钱是因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
她话说得天花乱坠,慕韬天可没昏了头,又恢复那冷然的模样。“你看来不过十八上下,不可能有个八十老母;入宫服侍的宫女,更不会有嗷嗷待哺的孩儿。”
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好讪讪地道:“是没有,不过我确实有个寒窗苦读的弟弟,全赖我这份俸禄生活着,这我可没骗你。我弟弟天资聪颖,必然是国家未来的栋梁,若你告发了我,他顿失依靠届时无法科举,那是朝廷的损失,你便成了大罪人。”
这……这算什么指控?慕韬天被她说得啼笑皆非,淡漠神情有了一丝松动,不过她说的什么寒窗苦读的弟弟,他倒是信了一半。
“你还是不能走,等我回宫查明了你的身分,证明你没有诓骗我,自然会放了你。”他没再揪着她,因为凭她三脚猫的身手,不可能从他身旁逃脱。
她无奈。“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要我跟着你走?可是我宫里还有事要做,万一误了工作,我连这个月的俸禄都有问题。”
“若查明了你没有骗我,我自会为你说情。”既然她认为他是太子的随侍,慕韬天便顺着她,也免得曝露了自己的身分。“走吧。”
师元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心里直想着脱身之计。然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眼前这家伙在东市里晃来晃去、东看西看,却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究竟要去哪里?”她终于受不了的发难了。她可没像他体力这么好,走了半天脚都不会酸、口都不会渴的。
“我……太子想体察民情,我便到这市集上代为看看百姓生活的情形……”慕韬天坦白地道,但还是巧妙地隐瞒了身分。
“天啊!我以为当朝太子已经够……够脱离世俗了,想不到连你这个随侍都这么清高?”师元儿硬是忍住批评上层那些会被杀头的话,谁教眼前这人是太子的人马。“东市聚集的都是些有钱人和大官,个个钱赚得盆满钵满、人吃得脑满肠肥,哪里瞧得出什么民生疾苦?”
“那我该去哪里?”这时候,慕韬天突然发现眼前这丫头的用途了。
鬼点子在心头一闪而过,师元儿嘿嘿一笑,要拜托她,可不是平空就能让他如意的。“我能带你去,包准你有收获,不过咱们得交换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回宫之后你就当没见过我,更不准告发我,否则你在太子面前可是无法交代啊,嘿嘿嘿……”
达成协议后,师元儿二话不说带着慕韬天来到了西市。
见到和东市完全不同的风俗民情,人山人海、闹市嘈杂,慕韬天难得和人群靠得这么近,只觉得快不能呼吸了。
但同时,他也感到很新鲜,第一次知道原来这肉是摆在光天化日下血淋淋售卖的;第一次看到原来京城的姑娘家很大胆,会对着他抛巾子;第一次发现外头很多在宫中看也没看过的外族新奇商品……
不过,人民似乎没有想象中富足,衣衫褴褛的乞丐四处可见,菜摊上的蔬果看来也没那么新鲜,摆摊的小贩从垂垂老者至髫龄稚儿都有,甚至还有人喃喃地在咒骂朝廷。
“熟读圣贤书,不能救一人。我想……这确实是我该知道的。”光是踏进西市,他便有很深的感慨,这才是真实世界的人生,多么鲜活、多么残酷。随着越往街市深处走,他的表情也益发凝重。
“呃,这位大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紧绷?你知不知道你的气势很吓人?人人都对你敬而远之,那还体察个头啊?”瞧他因她口出不雅之词而皱眉,那股气势更炽,师元儿识相地改口,脸上马上换成笑咪咪的谄媚样,“我的意思是……大哥的仪表太出众了,与这西市格格不入,会引人怀疑议论的。”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这王者之风与生俱来,岂是他能控制的?慕韬天微微一想,便支使她到一旁的布行,买了一套现成的平民衣物让他换上。
换好之后,果然他看来就没那么显眼了,顶多就是个气质相貌比较出众的平民,她也觉得站在他身边不那么紧张了。
“这样好多了。”师元儿瞧他似乎对自己的新装扮感到十分新鲜,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觉得要尽力帮助他。“大哥既是来体察民情,应该想知道大伙儿心里想什么吧?如果你能保证不在事后回来砍了那些无意说话大逆不道话语的人,那么我就带你去听。”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喜欢砍人的人吗?”慕韬天自认不好杀戮,个性也非残暴一派,连大臣们不也说他“仁和有余”吗?
师元儿不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直到现在,这随侍始终没有实际对她做出告密或害她受处分的事,所以应该只是表面上严肃,事实上是个好人吧?不过……这家伙生得还真不是普通俊俏,令她心跳忍不住岔了一拍。
发现自己这么打量一个男子好像有些失礼,可她心里的感觉就是很怪。
“看来是不会。你是太子身边的人,想来也不会乱砍人。”她清了清喉咙,好掩饰尴尬。
“此话何解?”他对她的评论来了兴趣。
“否则第一个被砍的,就该是我。”谁教她今天诸事不顺,做什么坏事都遇到他。“太子的宽和是出了名的,要不是民众还盼着有个仁君会继任,依眼下朝廷里朋党倾轧的情况,皇帝又不管事,兼之物价飞涨,人民苦不堪言……唉,说不定早就动乱了。”
这也是当她知道眼前男子是太子人马时,还心存侥幸的最大原因。如果换成了是大皇子或皇后的人马,前者城府深沉,后者心狠手辣,她大概什么都不需要辩解,自己先投江算了。
听到她的褒奖,慕韬天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大臣们诟病的性格,到了百姓口中居然成了推崇。“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但他还是提醒了她,这么到处乱说,就算他不砍她,也有别人想砍她。
“我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若这样也要砍我,等你听到百姓心里真正的声音,那大概要屠城了。”她这才领悟眼前的人果然和太子有着同样的特质,是个循规蹈矩的木头。“走吧,跟我来。”
她领着他来到一家热闹的酒馆,里头的人形形色色,说着不同语言的外族,还有只顾着喝酒的独行侠、大声喝的食客等等,他的气质在这群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在这地方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反正慕韬天也穿着普通,大伙儿顶多多看他一眼,就别过头吃自己的饭了。
然而跑堂的店小二见到他,却是眼睛一亮,心想这主儿神光内敛、贵气逼人,即使布衣仍不掩其神采,便领着他和师元儿到了靠窗的一个好位置。
才刚坐下,慕韬天就听到一些人在评论时政,又说到一些市井上的小道消息,他全默默记在心里。师元儿果然说得没错,要听消息,不出这些青楼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