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也许要从皇家的系族说起。
当今皇帝由于妻妾不盛,只生了三子一女,大皇子慕听天为一身分低微的奴婢所生,因此即便贵为长子,仍与太子之位无缘。然而慕听天对政事着实下过一番工夫,因此在朝政上甚得皇帝倚重,大臣们也十分佩服他的能力。
二皇子慕韬天,则是已逝皇后范氏之嫡子,纵使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却是皇帝及百官眼中名正言顺的太子。
从小,皇帝便请来高明的老师细心教导他,务求将他变成一位文武双全的明君,也因为范氏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因此皇室细心保护着他,大皇子慕听天甚至自愿揽下太子应当亲为的朝政之事,只求让他能专心在学习上,更愿于未来太子继位后,以摄政大臣之位协助,直到新君能独当一面,此举也让皇帝十分欣慰。
依古礼,太子无须上朝,除非皇帝要求;又或者皇帝外出不在宫内时,才由太子代执朝礼。然而这些事大皇子全包了,故真正的太子从未上过朝,即使精通文韬武略,却一直没有实际政绩,民间的事全是由太子太傅那里听来的,更别提战事上他连个敌人都没有真正杀过。
三皇子慕戎天则是当今皇后庄氏所生,庄氏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但慕戎天个性却鲁莽冲动,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的他,习得一身好武艺后就从了军,倒也替朝廷打不少胜仗,北方大敌狼族甚至称他为“杀神”。
小公主慕宛蓉亦是先后范氏所生,慕韬天的亲妹妹,个性懦弱胆小,深得二皇子与三皇子的疼爱,是唯一对朝政毫无影响力的皇室成员。
因此综观而言,大皇子有政绩,三皇子有战绩,而身为太子的慕韬天,却像只养在精舍里的孔雀,看着屋顶就以为是天了,什么绩都没有。
朝臣短短十六字的评语,正切合了他的心病,这教他如何不深思、不琢磨?
摇了摇头,慕韬天长叹口气,脑际忽然闪过一个身着宫女服的娇小身影,令他淡漠的表情中流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方才在他苦恼之际,竟然闯进了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宫女,说的话简直让一向严谨的他哭笑不得。不过也因为有了这个插曲,让这烦闷的清晨似乎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高毅,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呢?想要让群臣认可我的才能,并非一蹴可几的。”他问着身边态度恭敬的冷面男子。
高毅是他的随身护卫,武功深不可测,有旁人在时,高毅只隐在暗处,不会出现,然而若有紧急情况,即使舍了这条命,他也会保主子周全。
这位冷面护卫虽很少说话,但只要说了总是字字珠玑,因此慕韬天十分重视他的意见。
高毅沉吟半晌,言简意赅地道:“属下习武时,遇到困难的招式练不起来,就再从头练简单的招式,由简而繁、由易而难,一遍不会就操练两遍,直到融会贯通了为止。”
“所以,凡事该从根本做起,是吗?”
“是,殿下。”
“看来我的确是太拘泥了,读万卷书却不懂实践,又有何用?”慕韬天若有所悟,脑海里却第二次闪过师元儿的身影。“如果我能像今晨那个小宫女,行事跳脱不墨守成规,也许便不会招得朝臣们如此评论。”
“殿下,你该让属下拿下她的。”说到那小宫女,高毅微微皱了皱眉。
“拿下她之后呢?斩了她?只因为她天暗走错路?”慕韬天想起那不算美艳却清秀有余、古灵精怪的小脸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还满喜欢她的。”
“殿下?”第一次听到太子说喜欢一名女子,还是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高毅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瞧着属下难得变脸,慕韬天心知他会错意了,不免气恼。“你想到哪里去了?那小宫女是个有趣的人,斩了可惜。这皇宫里已太过沉闷,不需多造杀孽。”
高毅松了口气,又恢复一贯冰冷的表情。“殿下太过仁恕了。”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慕韬天神色凝重,心中长叹了口气。“所以就如你习武要由根本融会贯通一样,我想微服出宫一趟,好好体察一下民情,也来个由根本做起……对了,你身上的腰牌给我。”
高毅身上的腰牌是太子身边近臣才会有的,见腰牌如见太子,亦是危急时的救命符,但在高手高毅身上可说是完全用不到,这回出宫,慕韬天想先借来放着,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闻言,高毅注视着主子的表情丕变,无言的解下自己腰牌奉上。
他提出自己习武由基础开始的用意,是要主子实际上朝去听大臣朝议,而不是亲自微服下民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这随身护卫十颗头都不够砍。
太子殿下的“从根本做起”,未免也太根本了吧?他只能祈祷慕家的列祖列宗有灵,保佑一下这位从未出过宫的未来皇帝了。
除了冷宫的月俸,师元儿攒钱的另一个招式就是寄卖。
在宫里闲着没事的时候多,她时常和其它局司的宫女们套交情,因此人缘还不错,偶尔和织造局的女工们讨些碎布做成小钱囊,又或者和酒醋局的师父们要些酿酒醋的渣滓再制成小糕点等,这些全都能拿来卖钱,对宫里来说是废物的东西,对她的生计帮助可不小。
而在冷宫深处的围墙,有一个隐密的小洞,平时被杂草盖住,巡逻的宫卫根本不会发现,也因此,这小洞成了师元儿溜出宫卖东西的地方,只要掐准了巡逻的时间躲过那些宫卫,天子的住处和民间她可是来去自如。
皇城外有两大市集,一为东市,一为西市。东市大多卖些上流阶级的东西,如织锦绸缎制成的衣服、古玩玉器,或者稀奇的外族商品等,林立的酒楼也全是豪奢气派,因此在这儿开店的商家大多有强大的后台,来客也几乎非富即贵,只是通常低调不彰显。
至于一般平民的买卖,则大多集中在西市,和东市比起来,西市只能说是龙蛇混杂,什么东西都卖,从日常什货到珍稀禽鸟,只要说得出的店家就拿得出货。
热闹的西市由一大清早卖到宵禁暮鼓响起,街上都是满满的人潮,各族方言嘈杂,各种混乱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和东市隐然成形的秩序形成强烈对比。
师元儿制成的东西,就寄在东市的一家小店铺里卖,由于材料都是皇家上选,加上她手巧,质量自然不在话下。而她能搭上这家小店铺,也是靠她在宫里的人脉广,上下打点了管事太监,再透过关系经人中介而来。
不过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知情者拿了好处往往隐而不宣……也是,皇宫里的秘密这么多,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动摇国本,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小宫女偷溜出宫卖东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天,师元儿便由小洞溜了出去,先至东市的小店铺收取托售的卖金,接着再将新制好的小钱囊交给店铺的当家。看着当家笑咪咪的接过钱囊,足见这小东西销路应该不错,让抽成的当家十分满意。
离开店铺后,师元儿瞧了瞧天色尚早,横竖宫里没事,不如就在街市上晃晃,说不定能让她找到些赚钱的新门路。但才走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醇的男声,让她在大热天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微服出巡的慕韬天,才踏出宫门没多久,便看到这个眼熟的小不点。早上放过她了,但那是在宫里,这会儿既是在大街上,就不能这么容易放过她。
师元儿心里直叫苦。天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同样的问话,这不是早上她才在宫里听到吗?怎么鬼打墙的又在大街上听到了?
她硬着头皮转身,果然又是太子那个随侍,瞧对方只是只身一人并没有大队人马,她悬着的一颗心先放下一半,但难关可还没过去。
“如果我说我今儿个放假,你信吗?”她干笑着打哈哈。
“那我早上就不会见到你了。”放假的宫女一早就该打包走人了,哪里还会在宫里晃来晃去?
“好吧,我承认我是溜出来的。”师元儿睁着灵动的眼,心思急转着,“不过大哥应该也是溜出来的吧?否则你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算是偷溜出来吗?慕韬天思忖着。
这回出宫他只带了高毅,只是因为后者长相气质太过惹眼,因此还是隐在暗处,除此之外,宫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应该算是偷溜吧。
见他默认了这回事,师元儿那另一半悬吊的心也放了下来。“既然咱俩都是偷溜的,那老大也别笑老二,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说完,她又想故技重施,掉头便走。
但这次没那么容易,也不知道慕韬天怎么出手的,居然拎着她的衣领,又将她揪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