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上要她放开,实则允许她继续。以退为进,这招高啊!
今日盛国公莫名其妙来到东海,师父还把他拎出海,看她在海上逞威斗狠,其中必有缘故,而这个缘故竟让师父愿意如此“牺牲”。
“师父不抵抗,这是在阿霖面前吊着酥香流油的烤鸡,不吃怎对得起自己?”
南明烈尚未意会她的企图,紧抱他不放的丫头突然踮起脚尖,撅唇亲了过来。
她往他嘴上堵,鼻子还撞到他的。
结果两张唇甫贴住不过半息,她就被俐落甩开,咚咚两响跌到榻上去。
“又放肆了!”南明烈拢起眉峰,面色不豫,两耳被气得泛红。
丝雪霖很快翻身坐起,耳朵同样红红的,她轻嚷——
“我看三喜、茂子和奎头他们就是这样对付心爱的姑娘,师父是我心爱的,为什么不让我亲?每回嘴才一碰上就把阿霖甩飞,我迟早会馋死。”
与望衡军一群大小汉子混过几年,她当真越混越流氓气,更流氓的是,她会把那些听过的、偷觑过的事,拿来往他身上炮制。
南明烈只觉大错全在他,是他没将她教“正”,令她偏差得已难扯回。
见师父恼她恼得都说不出话,丝雪霖落寞了,重重叹气——
“师父就说吧,到底发生何事?我心脏练得挺强壮,承受得起,不用先拿师父的美色来‘镇魂压惊’的,呃……我是说那个……顾家老爷子为什么跑来这儿?有麻烦上门了是不是?你想让阿霖做什么?我听着便是。”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前一刻还嚣张猖狂,一下子却跟枯萎的小花似。
南明烈两耳更红,心里的气越叹越长。
他步近,勾来一张圆墩坐在她面前。
见师父明明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却突然沉默不语,丝雪霖心纠结起来,不禁问:“是不是很棘手很棘手?
京畿顾家拿我说事了?”
“别人不棘手。”南明烈心里一软。“最棘手的那个,此时在本王眼前。”
丝雪霖翘睫颤了颤,最后才抬起一指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正解。”
“师父?!”她哪儿棘手了?顶多一点点闹腾而已。
南明烈脸色终于好看些,耳仍红热,他下意识揉了揉,道——
“你随本王留在东海已三年多,当年与敌军海上决战令你崭露头角,之后你的翼队在海防与海战上亦屡屡建功,十二万望衡军无谁不识你,尽管你无官衔亦无正式军职,还是挺威风,威风到连远在京畿帝都的说书客们都拿你在东海的事编段子,听说已有三十来段……”沉吟几息,清冷声音带软意——
“依本王看,今日海上骑鲸的事一旦传开,应该能再编上五、六折段子,厉害的说不定能编上十多折,嗯……谈资如此丰富,阿霖可养活了不少说书人家。”意思是她确实会闹,闹出的事够多。
“师父……”她低唔了声,挲挲鼻头,突然间打直背脊,想到什么似。“师父,是不是那些说书客的关系,顾家老爷子才会留意到我的事?”
南明烈颔首。
“不仅盛国公,连皇帝亦有耳闻。此次国公爷亲自过来,事前应已彻查了田氏当年对你所做之事,知你曾遭乱棍打得奄奄一息,被人丢往城外乱葬岗,而非田氏说的死于急症,他特意请过皇命,来到东海就为亲眼确认你的身分。”
“请过皇命是什么意思啊?他、他是跑去皇上面前告状吗?说师父捡到我却不吱声不归还,欺瞒他们顾家?”完了完了,她真替师父招祸了!这京畿顾家除了她爹和老杜伯伯,就没好人!
她气得脸蛋通红,急得眸眶发热,坐不住,蹦起来开始踱方步。
“有了!”脑中灵光一动,她跳到他身边一屁股蹲坐下来,揪着他的袖。“师父就说自己毫不知情,是因善心大发,不忍见死不救才将我捡走,既不知我打哪儿来的,也不知我为何伤成那样,因为我失忆了嘛……说你当年是有仔细盘问过我,但除了‘丝雪霖’这个名字,我啥都记不得,什么也拎不清,一强迫我去想,我的脑袋便剧痛难当,总之我就是失忆了,这样行吧?行吗?”
蹲踞在他脚边的她,头仰得高高的,脸上满是希冀,像只乞怜的犬崽。
他禁不住探掌去摸她的头,微微笑道——
“原本也许是行的,但今日在海上,你甩了老人家脸面,恨到懒得多说一句、多瞧一眼,你觉得国公爷还会信你失忆吗?”
“啊?!欸欸……”大失策。她两肩陡垮,额头直接抵在他腿侧。
“阿霖……”
“嗯?”语调有气无力。
“这些天就跟国公爷好好相处吧。”
丝雪霖倏地抬起头。“我不要!”
“本王的话你不听了吗?”
“师父你不能……不能这样逼我。”她两手将他的阔袖抓拧成团。
“听话。”
“你明知道的,我不要跟京畿顾家再有牵扯,我不要他们。”嚷到最后声音已带鼻音,想哭,却很生气很生气,她火大问:“师父不要阿霖了,是不是?你想把我丢回给京畿顾家是不是?师父你……你太坏太坏了!”
“又胡说什么?”南明烈沉下脸,声音严厉。
“才没胡说,师父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嘛……”呜呜呜。
被姑娘家喊了那么多年“师父”的男人额角鼓跳,眉间额上那朵火焰印记亦刺疼着,似要烧起。
就说了,最棘手的那一个在他眼前。
欸,头疼……
第7章(1)
这几日,丝雪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午前跟着陆营军训练,午后领着翼队的好手们下水,得空便钻进机造营或造船场,向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们偷师,回程还常沽酒去老渔夫家里换新鲜渔货。
其实她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海鲜都是换来给亲王师父享用的,她没那么爱吃鱼,也懒得剥虾壳、拆蟹脚,但师父爱吃,她就常整上一大盘,剥虾剥得满手腥味都甘之如饴。
但师父不要她了。
瞪着今日从老渔夫那儿拎回来的两条大鱼,鱼儿在大水缸里像画太极那样游来游去,她突然又火大,觉得干么还惦记着师父有没有鱼可吃。
帅府的灶房开始热闹起来,厨娘们进进出出忙碌着,见她杵在水缸边发怔,专司海鲜烹调的大娘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温烫烫的蟹肉笋丝包,呵呵笑道——
“肚饿了先吃包子垫垫底,再一个时辰就上晚膳,肯定让你吃个饱。”
皆因她不拘小节的脾性与行事风格,在帅府里做事的人,上自大总管下至洒扫洗衣的粗使仆婢早都跟她混熟,虽拿她当主子对待,却也透着股亲昵。
“唔唔唔……嗯嗯。”咬着包子,模糊发出谢语,知道是自己挡到厨娘们进出灶房的路了,她连忙退出。
几大口将包子送进五脏庙,拍掉嘴边屑屑,正想去她才知道的隐密河边好好游上半个时辰,还能顺道洗浴一番,谁料一踏出大灶房,就见那个已跟了她好多天的老人仍伫足在月洞门边。
京畿顾家的老爷子着实是个难缠的。
她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没办法,因为老人家像块烤热了的狗皮膏药,这几日她走到哪儿,他就带着随从跟到哪儿,她做着自个儿的事,他便在某处瞅着……结果是来锻炼她“视若无睹”的能耐就对了。
欸……好吧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把颈子伸得长长搁上,要砍就来,总成了吧?
咬咬牙,迈开步伐笔直走去,岂知她张口没来得及出声,老人家已道——
“老夫曾在‘定一书阁’里见过你几回。”
丝雪霖猛地顿住脚步,原要冲口而出的话全化作乌有,忘记欲道些什么。
定一书阁,那是她待在京畿顾家的小半年里,最爱逗留之处。
顾家以军功在天南王朝开府立业,书阁中所藏的,关于武艺、布阵、机关、对敌的书册尤其繁多,且战场如棋局,竟连棋谱也占据一整面墙柜,那些全是她爱看的,常是夜半不睡溜进书阁中,一盏灯火与满室藏书陪她到天明。
她没想到也曾有人深夜不睡,逮到她溜进书阁中。
“那又怎样?”她浑身戒备,鼓着腮帮子。
老人家捻捻灰白胡须,竟意味深长地笑——
“没怎样,仅觉得老天爷净爱捉弄人,老夫作梦也想不到,咱京畿顾家的武将斗魂会落在一个女娃子身上,就算几度遭摧折磨挫,金玉不毁,辉芒自耀,依然能辟荒为路,走出自个儿的大道。”
“那又怎样?”她忍气再问。
而之所以忍气,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亲王师父。
师父对她不仁,她不能待他不义。
师父要她好好跟国公爷相处,尽管很难摆出好脸色,但她努力。
盛国公道:“还什么怎么样?孩子啊,你到底是京畿顾家的娃儿,你爹娘的事儿,爷爷不管了也放下了,但你老杜伯伯毕竟把你带回爷爷身边。”一顿。“当年确实是爷爷的错,心中怒火未消,被你爹那个孽子气到不欲见你,但你是无辜的,爷爷想明白的,至于田氏对你干下的那些混帐事,爷爷也都清楚,咱已命你二叔休了她,你若肯重回顾家,就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而凭你这些年在东海闯下的功绩,那是简在帝心,圣上也十分看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