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痛着,小腿无力,每走一步对傅无双而言,都是极大的痛苦,而路途遥远,这样的折磨彷佛永无止境。
她强撑着,自从她的家族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选择站在继皇后所出的大皇子那一边,而最后登基为帝的是封旭,她就知道,在这幽幽深宫中,她只能孤单一人走下去了,再也没有亲族的后援。
她是大昭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丈夫顺利坐上皇位的太子妃,却不得封后。
因为她是罪臣之女。
封旭没有将她打入冷宫,初始还给了她贵妃位,算是仅次于皇后的品级,已算是相当善待。
他赐她封号为“静”,她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她在这后宫中静静地活着,别出风头,别再惹事。
可她偏偏……还是惹了事,婉嫔的孩子落胎,所有证据都指向是她的谋算,她被谪降为嫔,幽禁于云清宫思过,无旨不得擅出。
傅无双边走,边恍恍惚惚地回忆着。
记得在云清宫的大门紧闭前,这后宫最当红的是婉嫔,刚入宫后不久便简在帝心,得他称赞“风姿婉丽,曲意柔顺”,几次侍寝之后连升数级,不仅得了嫔位,还赐封号“婉”,一时风头无两。
至于林贵人,也不知何时又多了这一位,她毫无印象。
不过就算没有林贵人,也会有赵贵人、张贵人,这后宫年年都进新人,皇帝从来就不缺新欢。
其实能够禁闭宫门真的挺好,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她便无须日日去计较他又召了谁侍寝、命了谁伴驾,日子倒是过得清心得很。
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吧!
躲在云清宫里,不闻不问,与世无争地过下去吧!
她累了……
晚风吹来,一个孤单的倩影蓦地萎落于地,如枝头一朵历经风吹雨打的春花,在这深宫的夜色里无声地凋零。
芳华宫内,贤妃刚刚用过膳,正佣懒地歪在偏殿软榻上看书,大宫女良辰忽然来报。
“娘娘,静嫔在咱们宫外晕倒了。”
贤妃闻言一凛,秀眉微蹙。“怎么回事?静嫔……不是待在景阳宫吗?”这两日,皇上留静嫔在景阳宫养病的消息犹如野火燎原,传遍了整座后宫,也不晓得有多少瓷器因此被不忿的主人给砸碎了!
自己好歹领着执掌六宫之责,勉强端得住,其他诸如丽妃、婉嫔等人,怕是连撕了静嫔的心都有……
“似乎是静嫔娘娘不肯待在皇上那儿,坚持回云清宫。”良辰观察着主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贤妃没立刻说话,接过另一位大宫女美景奉上的花草茶,闲闲啜饮一口,这才嘲讽地扬嗓。“她这是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呢,以为皇上会吃这一套?”
良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皇上一路派人在后头远远地跟着,方才见静嫔晕倒,已经回景阳宫禀报皇上了。”
贤妃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榻上的梨木桌几上,那一声清脆的声响,表明了她不愉的情绪。
“娘娘,我们是否应该将人带进来……”
“不用!”
贤妃冷着一张清秀脸庞,她在这宫里的长相并不算头一份的,也就是凭着自己从在潜邸时就一路跟随皇上的情分,再加上行事聪慧俐落,才被皇上委以重任,托付六宫。
她可不能因此就托大,失了分寸。
皇上和静嫔之间那些事,旁人还是莫要插手为好,她若是自以为贤慧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怕是反而惹得帝心不悦。
“既然皇上的人跟着,就让他们自行处置吧!静嫔是死是活,又与本宫何干?倒是别惹了糟心事,弄得自己一身尘埃!”
“是。”良辰恭谨地应道。
两个大宫女都极有眼色,美景留在这儿继续侍奉主子茶水,良辰则下去吩咐其他太监和宫女们紧守门户,对宫外发生的一切假装没看见。
贤妃坐在软榻上默默寻思。
虽说皇上对静嫔看来仍有些割舍不下,不过静嫔的家族已然式微,退出了朝堂权力中心,即便她真诞下龙子或帝姬,没有强大的母族护佑,也不足为惧。
皇上并不重欲,这些年来为了巩固朝堂,多半留宿前殿,很少到后宫来。如今宫里只有元后留下的公主,丽妃生的皇子夭折,婉嫔流产,其他妃嫔至今无所出。若是自己能抢先其他人诞下皇子,这空悬的后位怕是就能争上一争了!
思及此,贤妃倏地紧掐掌心,长长的指甲陷入软肉里,隐隐地疼痛,她却毫无所觉,明眸闪着兴奋的光芒。
第2章(2)
十岁那年。
“旭哥哥,无双长大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莫要胡说,你还小呢!哪里懂得嫁人是什么?”
“无双懂的!嫁人就是一辈子和旭哥哥在一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傻丫头。”
十四岁那年。
“旭哥哥,明年就是大选之年,我也要及笄了,娘亲说我必得入宫选秀,可我不想皇上留我的牌,也不想嫁给亲王或其他皇子……”
“无双莫怕,旭哥哥已经替你看好了一门亲事,对方年少英才、家风严正,他们家的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无双嫁给他,就能实现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了。”
“我不嫁!旭哥哥明知无双自小认定了你的,如何能强逼于我?”
十五岁那年。
因江南水患,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圣上拨下大笔银两,命令各州府开仓赈灾,并暂停选秀。
十六岁那年。
“小姐,你可想好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我不管他是不是太子殿下,他就是我的旭哥哥!此生我是必要嫁给他的,即便他因此生我的气,我也不悔。”
“可无论如何,此事事关小姐的名节,若是殿下知道你对他下了药……”
“春暖,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旭哥哥说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我私下见面,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引来这温泉山庄……你也晓得昌国公夫人已经来向我娘提亲了,若是两家交换了庚帖,我的婚事就再也回不了头,所以今天这事,非成不可……”
夜深人静,喝了薄酒的他俊脸微红,搂着她香软的胴体不放。她强忍羞盈,樱唇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旭哥哥,你要了我吧!”
“无双,我的傻丫头……”他醉眼迷离,极力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旭哥哥不能要你,我府里早有了侍妾,父皇也已替我看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旭哥哥不可以!”她听了大为焦急,小手紧紧环抱男人的腰,娇嫩的脸蛋贴在他冒着热气的颈窝,曲线玲珑的身子和男人密密相嵌。“莫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你要了无双好不好?无双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乖,旭哥哥是为你好,皇宫那是吃人的地方,你莫进来,好好在外头过日子……”
“我不要!旭哥哥在哪里,无双就在哪里,无双这辈子就只想跟着你。”
“无双,莫要如此,小双儿……”
那夜,他终究抵不住男人强烈的yu/望,狂风暴雨般地要了她。
隔天醒来,他知道她做了什么,勃然大怒,恨不得杀了她!
可他没有杀她,不但没有,为了保住她的名节,还装作是自己一时情不自禁,回宫向父皇求了赐婚的圣旨。
她如愿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却也害他遭到先皇猜忌,失去了帝心,疑心他和将军府勾结,有心培养自已在军方的势力。
他成了废太子,幽禁于原太子府。
她一时的任性,差点令他与那至尊的宝座擦身而过,更别说自己的家族还选择站在大皇子那边……
傅无双是给痛醒的。
醒来之后,她仍有片刻神智恍惚,彷佛仍陷在过往那悲凉的梦里,身子一下冷一下热,微微地颤栗着。
好一会儿,她才惘然回神,认出雕着象徵多福多子的蝙蝠石溜花纹的床顶,以及那绣着海棠春睡的薄纱床帘。
是她的床。
她总算回到云清宫了。
傅无双还没来得及感到安心,腿上又一阵疼痛。
她一凛,惶然起身,这才察觉封旭正坐在床边,双手抹了药油使劲地揉着她的腿,而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小衣,连藕白的大腿都遮不住。
分明是她的云清宫,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骇得踢了踢腿,身子往后缩。
“醒啦?”他语声淡淡。“想躲去哪儿?”
大手一把又抓回她柔腻的小腿,搁在自己双腿上。
“你……干么?”她心韵如鼓。
“你说呢?”他朝她肿胀的膝盖重重推揉。
她痛得惊呼。“你、轻点!”
他嘲讽地撇嘴。“这会儿晓得疼了?那之前赌气走路的时候怎么不疼?”
说着,他手上越发用了力,似是故意折腾着她。
她频频倒吸着气,疼得鬓边落下冷汗。“你……怎么会在我这儿?春雨呢?我的宫人呢?”
“有朕亲自在这儿伺候你,还不够吗?”他脸色阴沉。
傅无双霎时不知所措,腿上的疼痛固然令她难以忍受,可与他独处一室,才更是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