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佣人忍不住想笑,被老夫人羞恼一瞪,连忙咽回去。
「原本我是叫他别回来的,可是想到,我曾答应过他一件事,不能言而无信,所以只好跟著他回来。」婉儿又说。
「什么事?」仁慈的瑟玲替大家问出心中的好奇。
「这事就是啊……」婉儿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洛以前总是说我电影看太多,脑子里装了一堆电影公式。」
「电影公式?」瑟玲又不懂了。
「意思就是,我本来想套一个公式,替我先生当啦啦队,在他家人面前委曲求全、来回张罗,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成为一个快乐团圆的大家庭。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男主角承受家庭不满,最後因为女主角斡旋,而得到大家谅解』的剧码。」
「嗯,嗯,那很好啊。」瑟玲边听边称赞。
老夫人也在一旁暗暗点头,婉儿的话正合她意,只要他们小夫妻俩想寻回家族认同,便必须依她这老人的意思。
「可惜……唉!」婉儿又叹了口气。
「可惜什麽?」瑟玲几乎可以陪她说相声。
「可惜只要我一想到以前有这麽多人欺负我老公,肚子里就一把火,真想当啦啦队,也跳不出漂亮的舞了。」以她现在肚子的「内容物」,还真是满难跳舞的,所以她也没说错。
「那你想怎麽样?」老夫人蹙起浓白的眉。
「也没怎麽样,总之我都被洛骗进门了,宝宝也放进肚子里,还能怎样?」她不甚满意地瞧一眼即将变形的小腹。「说到底,大夥儿都不是三岁小孩,即使感情有亲疏,总还能和平相处,谁不希望家庭和和乐乐的?」
老夫人沉吟不语。听她话头翻来覆去的,还真搞不懂她葫芦里卖什麽膏药!
「瞧,家里给奶奶打点得这麽好,瑟玲嫂嫂也灵巧,我只要安分当个富家少奶奶,这是许多女人求之不得的呢!」婉儿凉凉地挥挥手。
老夫人听她一副要撒手不管的口气,不禁有些心急。这些奴仆放任惯了,最近好不容易有人出面来收服,新妇若放手,庄园又要托回给她这个老的,她还能拖多久?
「我终究是老了……」老夫人拉长音。
「可奶奶身体还硬朗啊!」婉儿抢著说。
「能拖也不久了……」
「幸好还有嫂嫂帮手。」
「瑟玲性子又内向……」
「留在家里管家务最适合不过!」
「你这丫头真刁,定要句句堵死,连一句话都不让?」老夫人气得拍桌子大骂。
瑟玲无措地望著老人家。
「奶奶,您别生气啊!再怎麽说,我也是您的晚辈,您有什麽事,只要吩咐一声,我凡事听您的,不敢有违。」这场面话漂亮极了,听起来是婉儿让步,实则不然。
老夫人错在认定她和毕洛回返,不脱争权之心,於是便以为自己握有筹码,只要稍稍漏些口风,他们夫妻俩便会迫不及待地衔住饵,大小事全往身上揽,生怕少握了一点权柄。
这个算盘错在於,他们本来就不图罗氏庄园任何事,充其量只是回来玩玩而已,最後即使两手空空离开,也无所谓。但老夫人若属意她出面管家事,就得明刀明枪说清楚,让她名正言顺上位。否则若像盖伦一样,那多呕?平白为一大家子做牛做马,结果老夫人找到管事的人回来,他就被一脚踢开了。殷鉴不远,值得拿来借镜。
在毕洛公司那头,他要如何替自已拗後路,她不插手,但在家事这头,她自有原则。
老夫人被她用话挤兑,又奈何她不得,真是一把心火乱呛!
「艾隆?」
「是。」管家上前一步。
「今天的话你是听清楚了,二少夫人自己说,凡事听我的,那我就现在做主。以後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由瑟玲和她来拿主意,不必再问到我这里来了。」老夫人说完,忿忿起身离开花厅。
一干佣仆全面面相觑。
「婉儿,我……」瑟玲焦急地坐到她身边。
「嫂嫂别担心,以後有事,我尽量帮你。」婉儿拍拍她的手,微笑安抚。
「可是,我不太知道该如何……」瑟玲自己只是个寻常佃农的女儿出身,对这种大门大户的管理也缺乏概念,才会进门这许多年来,一点权威也没建立。
婉儿看她一副可怜相,微笑著拍拍她的手。
「没关系,我们中国人有句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本来就没有排行在上的人做事,小弟妹在底下纳凉的道理。艾隆?」
「是。」管家又恭恭敬敬上前一步。
「以後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能由我这边出主意的,就交到我这儿来,连我也决断不了的,再去麻烦瑟玲夫人,听清楚了吗?」
「是。」
瑟玲顿时松了一口气。
杯茶释兵权。
自此,以後庄园里是由谁当家,奴仆们都心中雪亮。
於是,在二少夫人入主庄园的一个月内,收复整片河山。
老婆在家收服军心,老公在外头也没闲著。
「罗氏轻航股份有限公司」外表看起来还很气派,维持正常营运,其实每年盈收已下滑到只能持平,至於内部问题,更是累积如山高。
盖伦虽然挂名主事,但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本人又缺乏魄力,因此几个小派系互相分据,比当初毕洛和乔瑟夫打内战时更惨烈。
当时他和乔瑟夫都很强势,即使不合,各自的跟随者起码还有个明显的头头可以跟。但现今的罗氏却是群雄割据,群龙无首。
原本毕洛想把留在伦敦的六个心腹调进来,但评估过情势後,他发现,目前遣入空降部队,只会制造更严重的对立,在攻占新滩头之前,他必须先弭平内部的分裂。
首先,他就发现中国人的智慧很好用,尤其那两套叫「合纵」和「连横」的方法。
目前,公司势力分为一大股与四小股。这一大股是罗氏的外戚所组成,勉强带点「正统」色彩;其他四小股则是公司几位表现较好的干部,各自为政。
他的介入是老夫人授意,多少带点官派的色彩,很自然被归入「正统」的那一大支。而目前主事者盖伦,很讽刺的,竟然也只是那四小股之中的一小股而已,还挨不上大股的边。
所幸盖伦挺有自知之明,对当家一事并不感兴趣。当年他是时势所趋,大家以他跟著乔瑟夫多年、又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将他拱上台面当炮灰。毕洛的介入,盖伦并不觉得受到威胁,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对於自己被「分类妥当」,毕洛也不急著撇清。
他先和盖伦私下取得默契,由盖伦出面,采用连横战术,统合那四小股势力。
四小股的龙头原本发现钦点大元帅掉到敌军那群,心里已先惴惴。再怎麽说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这公司终究是罗氏的家族企业,最後也不会因为他们争到底,就变成他们的。凭自己的力气,孤掌难鸣,还是团结起来,分到的饼比较大块。
於是五股势力变成以毕洛和盖伦为首的两大股。
而正统这支,没想到那四支形成一股对等势力,焦急地要毕洛赶快光复河山。
毕洛很听话!
他私下锁定四小股的其中一股,再约了正统这边的大老,大家一起出来「喝咖啡,大和解」。大老们也明白了联合在野势力的重要性,於是陪著他唱戏,对A畅谈公司未来远景;成事之後,再找B出来,威胁利诱,表示主事派系已与A取得默契,他最好也听话。如此一一推广到C和D。
这一番台面下的合纵策略,他的威胁让小股龙头心情沉重,利诱又让他们心痒难搔,正统大老边听边跟著再教育,也不敢再托大,省得对方四人又联合起来,自己也讨不了好。
就这样,台面上是两大股,台面下是在野派被执政派一一吸收。
待时机成熟,毕洛召开高层会议。
大家一坐定位,执政大老和几个小龙头暗暗交换笑容,几个小龙头则彼此公开交换笑容,就这麽笑来笑去,大家忽然发现——
每个人都在笑!
而且笑得还挺开心的!
笑到最後,已合而为一的四小股发现,龙首盖伦就坐在毕洛旁边,而自己和执政派几个大老,也混著坐在一起。大的跟小的之间有默契,小的跟小的之间也有默契,大家彼此都很有默契。
於是这两大股又「自然而然」地合成同一股,欢乐一家亲。
此时,情况差不多了,毕洛立刻把心腹手下调过来。
公司的众家人马已见识过他的调停手腕,对他调来的人马,不敢小觑。而且平心而论,众势力虽然融为一体,心中多少还有点谁不服谁的瑜亮情节,但毕洛带进来的人,只代表他自己这一派,相形之下较不具对方派系的色彩,若让大家从新人和老人之中选角,当然宁愿选他的人进来。
而毕洛也不贪功,调进来的人都到各主要部门当副手,龙头宝座不变,泰瑞莎依然担任他的私人秘书。这几个人能跟他这麽久,老大的手腕当然也学到不少;明著招降利诱,暗地里宣扬国威,软硬兼施之下,没多久就哄得顶头上司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