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实说,她总觉得他的故事里还少了一些什麽。
乔瑟夫的恨太强烈了,相形之下,毕洛所说的理由就显得薄弱,不足以成为那份暴烈的来源。
她又联想到他「魔蝎」之名。他和乔瑟夫,谁是潘,谁是毒蝎呢?
丈夫不说,是因为时机未到,这点婉儿明白,於是她也不心急。毕竟,她得当一个有耐心的贤妻才行,这也是公式必备的呢!
毕洛发出一声介於笑声和呻吟的怪叫。
妻子这副甜笑,他太了解了,他自已就受害不少,到最後脱不了身,还乾脆把她娶回家,真是悲惨之至。
罗氏一族,小心了!你们的下任主母即将御驾亲征!
第八章
预想总是比现实更美好。
婉儿的「复国大业」在踏上英国之後,受到严苛的挑战。
夫妻俩的计画原本很简单。度蜜月比较要紧,罗氏庄园可以等玩够了再回去。
他们先在伦敦做短暂停留,在他的公寓里安放好行李,两人便飞往德国去啃著名的猪脚和黑啤酒。
悲惨的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
从一早起,婉儿便严重的反胃想吐,甚至连坐都坐不直。毕洛阴郁的雷公脸让饭店不敢怠慢,飞快请来医生,诊断结果——
他的娇妻怀孕了,九周。
对於一双结婚数天的夫妻,老婆怀孕九周,该不该说恭喜呢?医生和随行人员非常为难。
仔细观察新郎官的脸色,确定他回过神来後,露出的是飘飘然的喜色,众人才跟著放下心来,向夫妻俩道贺。
算算时间,八成是圣诞夜在停车场里落的种。
婉儿也很开心,但她的开心只维持一个晚上。
从翌晨起,她害喜的症状越演越烈。她走也吐,坐也吐,站也吐,只有躺著睡觉时不吐。
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皮肤蜡黄得像炒蛋,全身委靡得像棉花。
人家度蜜月的新娘都打扮得千娇百媚,陪著老公走遍各大风景区,只有她把饭店床榻当成名胜古迹来留影。
婉儿本来就好动,老半天静不下来。现在要她乖乖躺著,那真是比杀了她还痛苦。望著看了七天的天花板,她终於拉起被角,委屈地哭了。
「宝贝,怎麽了?哪裹不舒服?」毕洛连忙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轻哄。
「我浑身都不舒服!」丈夫越温柔,婉儿便哭得越伤心。「怀孕好痛苦,我生完这个小孩就不要再生了,呜……」
「好好好,我们生一个就好,生一个就好。」毕洛轻吻她。即使她要全世界,他都会允她!
「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像夜叉,披头散发的,脾气又坏,脸色又憔悴,呜……」她抽抽噎噎地哭诉。
「谁说的,你看起来漂亮极了!即使是夜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夜叉。」他柔声哄著,甜言蜜语自然而然从口中流出。
若说这男人半年之前还刚正不阿,好听话只肯说半句,大概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还有,我全身好难闻,都是呕吐的味道!」
「乱讲,你闻起来香喷喷的,那些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脸埋进妻子的颈窝,吸嗅她熟悉的茉莉香。
医生已事先警告过他,孕妇受到荷尔蒙影响,情绪会阴晴不定,为夫的要多体谅一点。其实这根本不必医生交代,他以前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上一句,更何况她此刻正为他们的孩子受这许多苦!
「洛,我不要再躺在饭店里了,我要回家!」婉儿揪住丈夫的衣襟,泪涟涟地哀求。
毕洛为难地看著爱妻。她的「回家」是指回台湾吗?先不谈他们原先的计画,以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长途飞行啊。
婉儿接下来的话替他解除困境。「我们回你家去,要生小孩也该在自己家里生,我可不要接下来九个月都躺在这张床上!」
毕洛松了口气。
也好,罗氏庄园位於青山绿水之间,景色宜人,平心而论,确实是挺适合待产的。只是,一回到家中,该担的责任也随之而来。现在家中的情况还未明朗,而她的身体状况又不好,他怕到时候顾不周全,会让她受了委屈。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婉儿——这也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的事。遇到难题,他会自己设法解决,再不然就搁放下来,等有了变化再去重估。他绝不会想到找「家人」这个角色来商量。
「那些人还能吃了我不成?」婉儿白他一眼。回去找人欺负或被人欺负,都好过躺在这里,望著天花板乾瞪眼!
看见她的表情,毕洛微笑起来。他的妻子是个斗士,不是一株温室中的花朵。
「好,咱们回家去。」
於是,又将养了两天,确定婉儿的体力稍微恢复,能够负荷行程後,夫妻俩飞回英国去。
英国东南部的地形以地势略微起伏的平原为主,罗氏庄园便位於此处,距离伦敦市区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庄园的风景美得如明信片一般,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地,後方有几座起伏的山丘,林木蓊郁清脆。越过一座山头,就是一片澄蓝的宁静湖,偶尔几只白鹭或候鸟停下来歇脚,树林间落叶满地,小松鼠从树洞里探出头来,迎接早春的气息。
庄园四周以围墙和外面做区隔,中庭占地极广,怕不有两个棒球场之广,是那种很典型「车子进了大门还要再开十分钟」的庄园式建筑。
正面中庭以花圃和英式庭园造景为主。健身房、运动场和游泳池建在大宅後。宅侧有条小径,直通那座有著小湖的山丘。
春季里,白浓的云在树梢头翩飞,替大地染画著一系列云影。
罗氏主宅亦是很典型的英式建筑,楼高两层,呈U字形座架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以前罗老爷夫妇和老主母居住在正中央那一横排,两个儿孙各占左右一翼。後来人口渐渐凋零,目前中央楝只剩老主母居住,长子的遗孀和孙子居住在右翼,她的新夫婿也一起住进来。左翼从八年前毕洛离去後,便一直空置著。
占地数英亩的庄园,只住著一家三代四口人,和几位仆佣,看起来是冷清了一些。
「老夫人,二少爷回来了。」二楼图书室里,管家略微紧张地通报。
一名老妇人凭窗而立。
她真的很老了,起码八十岁以上,神色虽是略见疲态的,眉宇间却写满固执和不屈。她的背脊仍然挺直,不必用手杖扶立。
「嗯。」老夫人的表情很冷淡。「弗瑞说他是带著新婚妻子一起回来的?」
弗瑞是罗氏的专属律师,已为他们服务二十馀年。这次和毕洛的律师团接上线,便是弗瑞出的面。
「是,少夫人是一个台湾人,两人刚结婚不久。」
「台湾人?」老夫人轻哼。种族间的分野仍然以它隐性的方式,存在於上流社会之中,无论是东西方国家皆然。
「他们的车子刚弯入车道。」管家又说。
老夫人点点头,望著窗外。
当初迫那孩子离去,他心中绝对不会没有怨。今番找他回来,是对是错呢?
但罗氏人口凋零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他本身就血统不正,好歹也还有罗氏的血。总不能让瑟玲最後与那外人生更多孩子,侵占了罗氏。无论如何,也得找他回来,辅佐到第三代的正统——小杰森能接手为止。
目前的重点只在於,如何养虎而不为患。
当初她出面请律师联系他之时,是这麽跟律师说的:「你就转告他,等我死後,愿意将名下股份平均分给他和小杰森,但是他必须签署同意书,在我有生之年,或小杰森成年之前,他的股份数不能超过我们,否则,他一出生便继承的股份,将无条件转让到小杰森的名下。」
乍看之下,他似乎没占什麽便宜,但老夫人有把握他会答应。
不为其他,就赌他心中那份不完满。当初他被迫离去,满腔抱负未能伸展,如今算是给他机会一伸抱负。她了解这孩子,他一定很想弄清楚自己是否能超越父兄,又能做到何种程度。此外,他虽然没占到便宜,却也没吃亏,公司的总裁之位还是回到他手上。
果然,他答应了!
较让老夫人意外的是,事前律师曾说,这八年来并没有听见他太多消息。
照理说,他的能力并不逊於乔瑟夫,凭他的硬气,应该会闯出轰轰烈烈的大事,让罗氏一行人後悔莫及,没想到他倒是很韬光养晦。
或者……他另有其他盘算,是他们所不知道的?老夫人沉思。
罗氏庄园的午後,春光无限好,只是,它还能一直好下去吗?
大部头黑厢车停在正门口,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离开窗前。
「瑟玲他们呢?」她走出图书室,顺便问起媳妇一家人。
「已经在正厅等著。」
老夫人颔首,不再说什麽。显然罗氏一族对这二少爷的重新登场,心中都充满疑虑。
所有人都在客厅集合,包括仆佣。每个人眼睛紧盯著门廊,心提在喉咙间,等待新主人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