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到一间经纪公司当艺人的助理。其实小助理就跟佣人差不多,她负责的艺人是时下最当红的男明星杜澈,主演过高收视率的偶像剧还有高票房的电影。
父母说她该找个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欢当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为她其实是杜澈的粉丝,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他了,常常参加各种粉丝见面会,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记得她,因此当时能天天待在他的身边,她觉得无比幸福满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叫着她的名字,令她紧张得连手里的包包都拿不稳,哗啦一下,包包里的东西全掉了出来,吓得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收拾东西,满脸狼狈。
他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从那一地的杂乱中捡起了一张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头,紧张地僵住身子,狼狈中增添了难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咦,这张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笑了,声音清亮而温暖,无形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从网路上。」
「不错啊,很尽职的助理,随时想着给我的粉丝发签名照。」杜澈笑着,「来,我先签个名。」
或许他是真的会错意,但这样的说法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或许他其实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这么多年。
此时此刻就像当日重现,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与杜澈长着张相同的脸,他拾起小签的姿势与杜澈捡起那张照片时一模一样,然而他却穿着儒服,肃穆典雅,站在这座古代的大殿里。
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叠后又分开,她的灵魂也像被割成了两截。
她到底是谁?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触心弦(1)
「公主,杜少傅来了,奴婢该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后,低声提醒说着。
杜少傅?眼前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从前的夏和爱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没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这一刻她才发现他们连姓氏都相同。
她记得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满腹经纶,看上去彷佛胸有丘壑,沉稳大气。
学堂里一片寂静,贵女们都正襟危坐地凝视着杜阡陌,满脸仰慕之情,看来这杜阡陌还真是大众情人。
杜阡陌站到讲席前,朗声道:「今天我们来学习《通乐》里的〈泽歌〉一章。」
方才那张飘落在他靴上的小签,也不知他看仔细了没有,那上面画的分明是他的容颜,想必是从前的夏和在上课时偷偷画的吧,之后夹在课本里。
他念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咦,这听上去好像是《诗经》中的一首,为何却说是《通乐》?哦,对了,这里是萧国,在历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许是另一个时空,所以这里的一切与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彷佛一样,又彷佛不太一样。
「昨日已请各位回去背诵此篇,」杜阡陌询问,「请问有谁已经背熟?」
四下鸦雀无声,很显然,这些好逸恶劳的贵女们都偷了懒。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她记得,这首诗应该是这样的,上大学的时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欢《诗经》。假如这真的与《诗经》相同,那她这样接就不会有错。
杜阡陌侧目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夏和公主背诵得不错,」又道:「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刚复学,没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过奖,只是正巧从前读过,便记下了。」她细声回应。
他接着问:「那么公主可否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意思?」
「说的……是爱恋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这样形容是否妥当,毕竟这里是古代,保守得很,将爱恋挂在嘴边,或许不太好。
四下贵女们果然窃窃私语起来,看来她这样直白的解释,让她们吃了一惊。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诗的意义若如此清浅,也不值得读了。」
「那么少傅觉得应该如何解释?」安夏道:「难道是说后妃之德?」她记得书上提过,从前的老学究们谈到《诗经》,总是喜欢扯这些政治之类有的没有的。
杜阡陌道:「或许应该是表述后妃对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认为的?」
「后宫嫔妃三千,能面圣者寥寥可数,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讲述着,「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表述了后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语,本想反驳他一二,但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见惯了后宫之事,」杜阡陌温声道:「他日出阁,与夫君、妾室之间相处,想必会有类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读一读这首诗,体会其中韵味,他日若独得夫君宠爱,要忆及他人之伤;若不得夫君独宠,也要心下释然。」
一众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发出细碎的唏嘘声,纷纷对杜阡陌投以青睐的目光。
安夏的心里忽然明了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杜阡陌呢,一首小诗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学究,没有强制教育,反而是温和劝慰人心,虽然听上去是要教授妇德,但重在「释然」二字,要教大家在体谅他人的同时,也要想得开,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尔,仔细听他授课。杜阡陌讲了几个关于后妃的小故事,比如吕后把戚夫人砍去手脚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宠爱后做了《楼东赋》,都是安夏从前听过的故事,不过是朝代与人名不同而已。
贵女们听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随着故事而情绪起伏,可见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讲述更吸引人。
一个时辰过去,彷佛只过了几分钟,听到窗外钟磬之声,安夏才察觉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
贵女们对杜阡陌依依不舍,围着讲席叽叽喳喳地问了好些看似与学业有关的问题,这才纷纷散去。
趁着杜阡陌收拾书卷的空档,安夏屏息片刻,这才鼓起勇气步上前去。她低声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闪现了一丝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隐去,施礼道:「公主是否对今日所学尚有疑问?」
她深吸一口气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东西……可否归还给我呢?」
「公主是指这个吗?」他从袖中掏出那张小签。
她双颊不由有些微红,摊开手来,看着他把小签搁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没道理,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画像不是她画的,她又不曾对他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只是他长得太像杜澈,她又离他仅咫尺之遥,心头不由自主地发热。
他忽然问道:「公主是嫌弃在下的课讲得不好吗?」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则为何在课上分神绘画?」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课讲不够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课讲得引人入胜……」她连忙解释,生怕他不高兴。「这不过是我课余之时的闲暇之作罢了……」
天啊,她居然结巴了。
所以他看出这画像上的是他吗?应该没看出来吧?希望他没看出来,否则简直要尴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声地道:「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适龄之时,何况每日读的《通乐》里,有不少篇章名为讲后妃之德,实则不过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响,绘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说话真够直接的,她还以为他会委婉一点呢,所以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这画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犹能自重,」他继续道:「毕竟宫廷之中人多口杂,若是玷污了公主的清誉便不好了。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恐怕会被大作文章。」
「反正这画上的人与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别人看到,我就说其实是在画您。身为学生,仰慕老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懒得跟他兜来绕去,不如就此试探他一二,看看他对她……不,是对从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吗?」他轻轻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说什么?分明是一眼望过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吗?或者是太迟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