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布置并不特别豪华,约莫七、八坪吧!红木质地的座椅和小茶几摆列于玄关左侧,墙上悬挂着两幅张大千仿作,几上陈放几格家庭照片。餐室与客厅相连,红木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品,以味道判断应该是味增汤。
大体上而言,阙家的格局与普通家庭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当然也够不上她老家和她私人公寓的豪华。
可是,这股静谧的气氛很吸引人。
青青深呼吸一下,彷佛感觉到自己嗅入浓浓的「家庭」味道。
她母亲去世之前已经与老爸分居了十二年,虽然老爸不减疼爱她的心肠,然而他成天忙于公事应酬,难免会冷落了女儿,而且一个缺了女主人的家庭感觉本来就少了几分温柔安详的气氛。
她忽然开始羡慕姓阙的,因为他拥有许多她一直不曾得到过的温情。
「回来得正好,帮妈妈把冰箱里的牛柳拿进微波炉解霜。」柔甜的女性嗓声从厨房的方位晃荡出来。
光听喉音判断,她会误以为对方只有三十多岁年纪,不像个儿子已经成年许久的老年妇人。
「妈,我带了个朋友回来,妳先出来认识一下。」阙子衿示意她坐入客厅的红木椅上,嘴角带笑。「安小姐,妳想喝点什么?乌龙茶或是可乐?」
可能是离开公司场合的缘故,他嘴角和眉心紧陷的纹路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年轻了不只五岁。
原来罗剎副总也有软性的面貌,她发觉自己不那么讨厌他了。
「可乐。」她是标准的可乐儿童。「还有,叫我「青青」就可以了,你不用忙着招呼我。」
她不自觉地客气起来。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觉得放松和别扭?
「好久没见你带朋友回来了。」厨房的女音逐渐飘向客厅方向。「是谁呀?你的同事吗?」
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餐桌旁。
青青望见阙母的形容外貌,着实吃了不大不小的一惊。
她真的好年轻!顶多四十出头而已,眉目白晰清秀,年轻时必定是个出色的古典美人,现在当然也不差。阙母玲珑的体态并未因为脂肪层长久的堆积而发福,反而颇有葫芦型的标准身架子,虽然高度只及儿子的下巴,却无损于她秾纤合度的美感。
青青承认她对自己高挑健美的体态相当有自信,然而和对方的细致秀气比较起来,忽然感受到自己手长脚长的笨拙。
「女孩子!」郑清宁看清客人的身分,立刻瞪大惊喜的美眸。「你居然带女孩回来吃饭?」
言下之意,阙子衿似乎从没带女性朋友回家用餐过,那他为何邀请她首开先例?真是古怪的男人!
「这是我妈,别看她保养得好,她已经跨过五字头门槛了;妈,这位是公司的新主管青青。」他简短地为两位女士介绍完毕,接着大大方方地奴役她。「青青,妳帮我把牛肉拿出来解冻,我先上洗手间。」
而后消失在浴室里。
惨哉!她眼望阙妈妈的眼眸绽亮出光彩,立刻明白缺德鬼颐指气使的阵仗更加深了老人家的误会。
「青青,妳和子衿认识多久了?」郑清宁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来,举止间俨然有款待未来媳妇儿的意味。
这个该死的害人精,每次都令她陷入有口难辩的境地。
「呃,不太久。」今天才第一天而已。
「可以想见子衿一定对妳的印象很好,才会把妳带回家来让我认识。」郑清宁的眉眼笑得既开心又满意。
「呃,这个……大概吧!」她不敢告诉长辈,他们俩昨天才吵完一顿架。「伯母,我来帮妳准备晚餐。」
只好转移话题,乃为上策。
结果,她踏入庖厨内,瞬间后悔了。拜托,她连煎个蛋都得依照食谱指示说明,还能帮得了啥子大忙?
「子衿最喜欢吃我特制的咖哩鸡,待会儿我把食谱写给妳,妳回去可以试做看看。」郑清宁开始灌输她一堆「子衿喜欢吃这个、子衿不喜欢吃那个」的概念。
青青听得晕头转向。阙子衿的口味与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管他那么多!偏偏那家伙上完洗手间,自顾自坐在客厅里看七点新闻,一副大老爷等着家中女人把晚饭端出来的安适姿态,丝毫看不出进厨房解救她的意思。她到底算什么?主客还是主妇?
主妇?她赶紧将这个名词驱逐出境。
而且,直到她意识过来之时,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把阙子衿的饮食偏好记牢了。简直有病!
「好啦!炒成金黄色就可以起锅了。」郑清宁好心地教导她完成葱花炒蛋的神圣大业。
虽然脑里觉得莫名其妙,她仍然为自己独力成就一道世间名菜而得意非凡。
「吃饭了。」她开开心心地端着炒蛋上桌,不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嗯,色香味俱全。天下第一蛋,无人可比。
「好香。」大老爷上桌,就着氲氤的炊烟深深吸了一下。
「你尝尝看炒蛋的味道如何。」青青自动自发将筷子递进他手里,亮灿的眼眸期求赞许。
「不错,很好吃。」他捧场地点着脑袋瓜子,硬将暗藏的蛋壳碎片吞进肚子里面。
「真的?」她灿笑得彷佛手艺受到丈夫称赏的小妻子。「这道菜是我亲手炒的唷!」
「嗯,妳很有潜力。」他毫不吝啬于称道她的才华。
她马上对阙子衿另眼相看。这家伙还算有眼光啦!既然如此,她可以不去计较他的修养问题,以及他得罪她的细枝末节。
虽然青青从头到底摆脱不了莫名其妙的疑惑,但这顿晚餐仍然带给她深切而窝心的感受。
原来,和谐的家庭晚餐,便是这种滋味──
* * *
初夏的夜晚,气候温和如水,云破月来花弄影,摇曳如细浪的枝影投洒在人行红砖上,抖落一地平和。
「很棒的晚餐,谢谢你。」青青站在公寓底下的大门口,审视着低她两阶的俊雅剪影。
短短一个晚上的相处,阙子衿留驻她心中的印象已产生剧烈的转变。
尽管在公司里铁面无私,他亦有人性化的一面。家庭生活中的他,会挑食、会开玩笑、讨厌做家务、有点大男人主义,感觉起来就像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而且,很容易挑动女人心灵深处的母性。
他是如何周旋在「冷面罗剎」和「家庭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却又能如鱼得水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再度开口,话声有些迟疑
「你要不要上来坐坐?」不知如何,她还不想太快和他分手。
「不,现在很晚了,妳上去休息吧!」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和煦温柔。
青青再起一个新话题。「整个晚上都没看见令尊。」
其实她已经纳闷了好久,只是不好意思在餐桌上提起,生怕触动某种她并不清楚的家庭心事,譬如说,他父亲已经去世之类的。
「我父亲正在住院。」由于阙子衿背对着路灯,所以她无法看清他的容颜。
「他的病情还好吧?」她提醒自己找个时间去探望对方,毕竟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
「再好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宽伟的肩膀起伏了两下。「他十一年前出了意外,变成植物人,此后一直没有起色。」
「真的?」她微觉抱歉。幸好刚才识相地没在用餐期间询问起来。「难怪伯母的神情会流露出不经意的忧郁,她平时一定很寂寞。」
「公事比较清闲的时期,我会尽量回家陪她。」其它时间他则住在市中心租赁的公寓里。「对了,钥匙给妳。」
一道亮着银光的亮弧线画过沉暗的夜色,弧线尾端结束于她的柔荑。
青青接住他拋过来的物品,细看之下,是一把钥匙。
他们也不过才认识两天而已,这么快便交换公寓钥匙,不会吧?
「这个……」幸好暗夜遮掩住她尴尬的红潮,希望阙纸巾别误以为刚从美国归来的女人都具有开放的男女观念。
「妳的办公室。」他的双手插进口袋里。
「办公室?」办公室和公寓有什么关系?
「妳的办公室上锁了,记得吗?」他的语气开始泄漏出笑意,彷佛摸中她脑中胡思乱想的有色念头。
「哦──记得记得。」她恍然大悟。
真是的!糗到了。
「赶快上楼吧!我也该走了。」他忍着笑意,转头迈向街角的富豪三二0。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趋使她叫停阙子衿的脚步。
「阙!」趁他回头,青青一个箭步冲下台阶,疾飞到他的面前。「对不起……我不该在公司里和你大吼大叫,害你为难。」
然后,轻浅的甜吻迅速印上他的脸颊,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蝴蝶般倩影再度翩翩飞回公寓的入口。
然而,她没龙跃上归家的门径,纤臂已经被一只铁腕箍住。
她讶然回头。「怎么──」
温暖的唇瓣轻轻刷过她的红唇。
这下子轮到她愣愣地无法反应过来。趁她发呆的时候,阙子衿再偷得一个浅浅的颊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