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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路痴与起士蛋糕

  电话铃响。

  有个生性嗜睡,并且已经将一只脚伸进被窝的人,喃喃咒骂着起来接电话。她瞄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明明白白指的是十点五十九分。(晚上哦!)基本上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别人的人,其公民道德和生活与伦理两科都该被“死当”。

  “喂……是你啊!嗯,写序啊……喔!好啦,好啦……什么?明天交!”

  她颤抖的将电话挂上,哀戚的看了眼空留余温的床,以及墙上的钟。十一点零四分。(算深夜了!)

  说到这个淑芬,你们八成都没见过她吧!其实没见过也好啦!不不不……你们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呢,这个……留给读者一点想像的空间,保持一点神秘感总是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不过,我知道你们一定还是对她很好奇,没关系,我可以约略的描述一下。她嘛──嗯……头发短短的,个子小小的,瘦瘦黑黑的。不过,你们可千万别小看她的个子小,我告诉你,她的胃口可是颇大的,尤其是看到起士蛋糕,马上失去理智。啧啧啧!那简直可以说是卯起来吃,我甚至还必须请服务生赶紧收掉空盘子,才能阻止她去舔盘里的最后一丁点残屑。我说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还好她吃不胖就是了──说到这里,我觉得有点饿了……

  她放了一包爆米花到微波炉里,等了三分钟再捧着一大袋香喷喷、热呼呼的爆米花回到座位。

  其实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因为通常在这个时间,我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哪里还会想到吃?再说我也知道晚上吃东西最容易发胖,所以我很少熬夜,还是早早上床睡觉比较保险……

  我也不知道淑芬到底忙还是不忙?只知道她有事没事就叫叫叫的,好像真的整天埋首苦写,很辛苦用功似的。可是如果我同她最近有什么电影,她又如数家珍,这部好看、那出不好看,鉴赏的水平直逼那些专栏上的影评人,所以依我看,她是游手好闲的时候居多。当然,她一定不肯承认的。不过我想她除了电影院也没什么地方好跑,为什么?哈!她是“路痴”嘛!因为她是住在忠孝东路六段,所以全台北市那么多条道路,她比较有概念的也只有那一条,而且如果跟她约在忠孝东路起头的一、二段碰面,那对她而言,还算是高难度的哩!

  好啦!我们今天不谈淑芬的迟顿,因为那可能会聊得太晚……

  ──作品清新慧黠,当然啦,这是大部分读者的反应,可是就我个人而言呢,我比较佩服的是她绝对精准的叙事能力。例如,把一个简单的接吻,写成*#¥%……嘿!你们别以为这是没什么。要不,你们现在就试着写写看……怎么样?我就说这不容易嘛!说真的,要达到这等铺陈、形容的功力可不简单,而一本小说除了大纲与结构之外,整篇故事内容的精采性与紧凑性几乎就靠这些了。所以说,光想是没用的,那也是为什么有许多人老是说自己的脑袋里有许多好故事,但偏偏就是写不出来的原因,这下你们明白了吧!

  噢,我的爆米花吃完了,现在几点?

  她看了一下墙上的钟。

  天啊!两点!这么晚了!不不不!我一定要睡了,再不睡就真的对不起自己了。我不说了……什么?还没说完?那有什么关……废话!这还用说,当然是充足的睡眠比朋友来得更重要!

  她以最快的速度熄灯、上床。 纪真

  第一章

  背呀!真是背到极点!

  当一个人走了十九年楣运,而瘟神仍然没有离去的趋势,那么他或她出现在苏倚月如今身处的场合──公祭会场,吊念在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的殒落,也就不令人讶异了。倘若公祭台上悬挂的照片又恰巧是衰运当道的主角本人,那吊唁的匾额除了题上“实至名归”,“死得其所”之外,她想像不出更合适的词句。

  当然,今儿个死去的主角并非堂堂大小姐苏倚月,否则咱们的故事就玩完啦!

  公祭会场上冷清清的,只有两、三只小猫前来念香,高悬的遗照指出了去世者的身份──苏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王嫂。如果翘辫子的人真是苏倚月,只怕连这几只小猫也不会出现。

  “苏小姐,请你节哀顺变。”巷口卖担仔面的阿婆离开殡仪馆前来安慰她一句。

  倚月暗暗冷哼一声。大伙放心吧!自从一年前她老爸苏为仁暴毙之后,她早就节了哀、顺了变,否则今天街坊邻居来参加的就是她的公祭了。

  “谢谢。”她表面上仍然流显出意气消沉的神态。

  “苏小姐,如果你有需要大家帮助的地方,尽管说啦,不要客气。”隔壁卖槟榔的阿伯阿莎力也拍拍她肩膀。

  倚月偷偷翻个白眼。尽管说?她需要一百万到瑞士度假,他们拿得出来吗?

  “谢谢。”她嘴里仍然发出感激万分的应答。

  “苏小姐……”第三声慰问的轻喊从殡仪馆的内堂传出来。

  倚月回头,打算强撑起精神承下另一波悼问。大家应该明白丧礼上,亲属最需要的就是独处和宁静,偏偏每个人争先恐后的过来烦她。

  一旦看清了来者何人,她的心脏差点没从口腔跳出来。

  “苏小姐,这个……真是不好意思……”

  糟糕,葬仪社的负责人讨债来了!

  “呃,阿伯,我的肚子怪怪的,先回家睡一觉,你帮我撑一下场面。”她匆匆地吩咐完槟榔老伯,赶紧翘头。

  “苏小姐!苏小姐!这次的丧葬费──”负责人连忙追出来。

  Sorry,苏小姐躲债去也!

  素白色的纤影消失在殡仪的正门,隐进亮晃晃的阳光里。

  人家说:富不过三代,这句话明显不适用于苏家,因为“苏禾机构”的财富仅止于她父亲这第一代,而且连第一代的福份都没能享受太久。短短二十一年的光景,她父亲由大起而大落,最后落了个一年前在办公室里心脏病暴毙的下场。

  严格说来,苏为仁完全辜负了自己天生的名号,他为富不仁的事实,不消其他人告知,身为女儿的倚月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可能由于出身贫寒,白手起家的苏为仁对钱财格外的看重,任何工程或购并计划只要能省下两毛钱的成本,他决计不容许手下仅仅收回一毛五。

  然而,后天的成功并没有教会饮水思源,多多回想自己贫苦的出身,进而帮助穷困的人家。凡是遇见善心劝募或慈善晚会之类的活动,苏为仁向来高挂起免战金牌,能避则避,该躲就躲。

  “任何手脚健在的人都该想法子赚钱养活自己。”这是他挂在嘴上的名言。

  那手脚有残疾的人士呢?

  “谁教他们前辈子不做好事,难怪这辈子老天弄残了他们作为惩罚。”这是他的名言之二。

  倚月自小就对父亲严苛冷酷的天性一清二楚,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对于一个拥有上亿身家、却给女儿每个月两千块钱生活费的男人,她该期望什么?对一个于老婆出殡当天、仍然坐在办公室里为十七万广告费讨价还价的男人,她又该期望什么?这十九年来,如果把他和父亲交谈的语句默写下来,可能填不满两张活页纸。而以苏为仁生前父女俩见面的次数来推断,他们“见面不相识”的可能性绝非神话。她之所以记得父亲的长相,还得归功于现代留影科技。

  苏为仁与亲生女儿的关系都能维持得如此恶劣,也难怪他的事业一旦出现资金亏空的危机,临时找不到任何愿意帮凶调头寸的同盟。

  几年前他买下台北市内的一块精华地,并且赌下巨资盖好了两栋高级住宅,没想到好死不死的遇上房地产不景气,盖好的房子完全滞销。因此“苏禾”这家中型机构就在周转不灵的情形下,垮台为商圈的历史遗迹,徒留下一堆继续唾毁他名誉的旧敌,和几大卡车讨不到钱的债主。

  父亲的死,老实说,倚月并不感到特别难过,反正这男人的荣耀和起落完全没有她分享的余地,既然如此,在他丧礼上滴下几颗矫情的泪水就算仁至义尽了。

  但是,自小一起相互扶助的女管家去逝,却让她打从心底揪痛上台面。

  “去你的!”她一脚踢飞可口可乐的空铝罐。“你为什么要死?可恶的家伙,不守信用!白白丢下我,自个儿升到天堂去亨福,我真是看清你了。”

  一颗椭圆形的泪珠滑下脸颊,被她愤怒的玉手抹去。

  她向来不伤心的。从小跟随着冷漠的父亲长大的经验教会她一件事,悲愤和自怜自艾只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让她更容易受到外力的伤害,惟有用坚强的武装保护自己,才能免于被敌人查察她的痛处。因此她习惯用怒火、讥诮来掩饰悲伤的情绪,用严苛的批评来取代可悲乞怜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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