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问题慕容夜还真没接触过,且他属于不耻下问的类型,在军中也曾为着天气情况与常年驻守北狄防线的老兵探讨请教过,并不因自己贵为王爷就高高在上,只晓得纸上谈兵。
“这个姑娘也知道?”
“如今江南斗米二钱,一个壮年劳力给人家佣工一天,最多只得几十文而已,而这点钱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买米买面填饱肚皮,盐价如此之高,王爷是领兵的,知道人长期不吃盐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必民女一一道明吧。”
他原本只是与她闲聊,权当打发时间,又觉得只不过是允准她接济灶户,她在自己面前便少了许多拘谨,难得有这么融洽的时光,哪知道还真聊出了有用的东西,若不是已经知道她离开顾家的真相,他都要怀疑这丫头是盐商派来的探子。
“柳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如果说之前还是玩笑闲聊,那么此刻慕容夜当真是虚心讨教了。
柳盼感受到他的态度变得慎重,她有心想为灶户做些什么,以改善他们凄惨的境况,神情也更为认真。“民女在东台镇替人治病可不是白治的,那些大妈婶子会去买米买面,凑在一起总会谈论一些物价、工价之事,我自然听了一些。食盐从制成到贩卖最后向国家交税,中间要经过无数人的手,可朝廷没拿多少,制盐的灶户依然过着最贫困的日子,真正得利者是谁,想必王爷也一清二楚,官盐价高,买盐成了普通老百姓负担不起的开支,私盐才会因应而生。”
他鲜少见到她这么严肃的模样,好似正在努力说服他一样,他不由得调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与肖正清认了义兄妹,要为他开脱?”事实上,她的话已经引起他的重视,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王爷狭隘了,肖正清既可恶也不可恶,可恶的是他无视国家法规,盗卖私盐,但是不可恶的是,他贩卖私盐往偏僻的地方去,让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们也能吃上一口有盐的饭菜,百姓才不至于因长期缺盐而身软件乏,力不能支。”
慕容夜此刻丝毫不怀疑,她若是穿起男装,还真有为民请命的口齿思维,至少她今日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大有醍醐灌顶之势。
他以前总以为女人家心中只装了风花雪月,特别是温氏更是加重了他的这种印象,但是柳盼让他忽然之间意识到,女人也可以思索国计民生,也可以心怀百姓。
这样的柳盼,再不能让他以轻视的态度随口说出纳为妾室的话,总觉得过于轻薄了。
“是本王狭隘了,姑娘别介意,依姑娘之见,盐务该如何治理?”
自从自己的去路被慕容夜强硬的与整顿江南盐务连系到一起之后,柳盼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民女不懂盐务流程,并不知道中间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但是民女认为,如果王爷只是单纯整治贪官奸商,再任命一批新人,也只是换汤不换药,王爷整顿盐务,最终的结果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慕容夜从来不知道,原来倾听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儿,她明亮乌黑的眸子好似要放出光来,也许她对这件事情也有憧憬。
“依民女之见,王爷整顿江南盐务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普通老百姓也吃得起盐,让产盐的灶户们也能过上温饱的日子,让国库在食盐上面的税收不但不能少,还要多起来,而不是只肥了个人的腰包,养出一帮吸血的官员与奸商!所以王爷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法,重新制定食盐的贩卖方式,减少中间经手的人,减少官员对盐业的掌控,这么一来,不但盐价能降下来,也能少些贪官奸商。”
第九章 就是有人想生事(1)
与柳盼聊完天已经三天了,慕容夜也带着裘天洛去参加了仁武的酒宴,并且结识了许多当地官员子弟。
若是由仁同方带着官员设宴相请,慕容夜难保会暴露了真实身分,毕竟有些官员曾在京中见过他,但是这些官家子弟并无机会与他相见,又是奉了仁同方的意思着力结交,没多少功夫他就在酒桌上将这些人的身分背景给套了出来。
这三天来,慕容夜时不时会想起柳盼的那番话,也与吕光提过整顿两淮盐务要达到的目的,虽然他不曾说过这是柳盼的主意,但是他已经下意识的郑重采纳了她的意见。
无论是身为皇子的责任感以及对百姓的守护之责,还是对国家长久安定的考虑,他都觉得柳盼的意见极为中肯合理。
吕光当时还道:“微臣愚钝,当初听得陛下派了王爷整顿江南盐务,微臣心里还嘀咕过,王爷一向领兵有成,但是干起实事来未必会有心得,可如今微臣这才知晓陛下慧眼,王爷当能切中利弊,是微臣狭隘了。”
“吕大人不必如此,本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吕大人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
慕容夜很快便向昭帝递了加急奏折,痛陈盐业弊端、盐商与盐务官员的奢靡贪渎以及盐民的凄惨,又向昭帝请求密派户部官员查清历年盐课税银,并前来江南协理他清查盐务。
昭帝接到密报,向皇后与太子笑道:“朕往日只当二郎擅兵,这次派他前往江南也只是想着让他去江南散散心,江南烟雨温柔,美人儿又多,没准他能完全忘记温家的糟心事,没想到他竟然当真瞧出了问题,说是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江南盐务,让咱们谁也别插手,但有人上折子参他,也要替他兜着点,朕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皇后对次子退亲之事仍耿耿于怀,本就不满意他带伤下江南,现下听得昭帝夸奖,心头的闷气总算顺了一点。“咱们二郎哪里差了,不过是有人有眼无珠罢了。”
诰命夫人进宫向皇后请安之时,温夫人被皇后责令在偏殿思过,连凤仪都没见着,有不少外命妇暗中议论皇家仗势欺人,明明是温氏等了睿王数年,睿王回京之后却无故退亲,皇后娘娘还给温夫人难堪。
与温家交好、不明真相的人,在温夫人面前打抱不平,都被温夫人劝了回去,“原本就是我家女儿攀不上睿王,大家快别这么说。”毕竟皇后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
众人见温夫人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温友和知道此事后,越发兢兢业业,铁面无私,不敢稍有懈怠,倒令昭帝大为满意。
儿女亲家做不成,但能换得臣子的忠心耿耿,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况且他的儿子难道还能缺了女人不成?
昭帝一点也不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担心,反倒是慕容夜自己开始烦恼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由自主的去关心柳盼在做什么。
手底下的人都被派往各处去探听盐价,向昭帝借的户部官员还在路上,他除了隔几日出门跟扬州权贵子弟厮混一番,以维持吕公子的身分,回来便要问问伺候的人“柳姑娘去哪儿了”。
客院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当柳盼是他的人,见他每日回来必问,皆暗自羡慕柳盼有福气,竟让吕公子这般放在心尖上。
顾清蓉一直试图打听客院的消息,没费多少功夫就听说吕公子专宠柳姑娘的消息,顿时气恨不已。
她借着枕边亲近之时,也曾向吕光提起看上了吕夜身边的柳姑娘,想要讨来当丫鬟,她本以为他会答应替她去说说,没想到他先是一怔,随即便起身穿衣,也不要她伺候,还数落了她一番——
哪有叔叔跟侄子讨人的道理,要是传出去,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此后好几日他都宿在苏嫣房里。
顾清蓉在园子里碰上苏嫣的时候,苏嫣还一脸忧心的道:“妹妹到底怎么惹老爷生气了,老爷在我那里发脾气,说妹妹不知分寸,你也真是的,就算知道老爷是个好性儿的,也不能一味由着性子来吧。”
顾清蓉气个半死,回自己的院子后,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勉强将这口气给咽了下来,她原本以为很容易可以牵制柳盼的,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通过吕光行不通,那不如直接找上吕夜。
顾清蓉在扬州别馆住了些日子,又是有备而来的,顾正元为了让女儿立住脚,太显眼的东西不让她多带,倒是两百两的银票给了她厚厚的一迭。
别馆的下人们伺候的都是往来官员,谈不上忠心为主,若真要论,他们更忠于银子,所以顾正元给女儿准备的银子很快便派上用场,她甚至不用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到吕夜回来的时间,掐着时间算好了,假装在赏花,早早便等在吕夜回来的路上,还真给她碰上了。
慕容夜见顾清蓉迎面走来,便要避开,她到底是吕光的女人,还是要避嫌的。
哪知道顾清蓉毫不介意,在他三步开外见礼。“见过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