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吴金铃出乎众人意料的早早起了床,帮着杨杏儿做好早饭,便穿戴整齐,顶着红肿的眼睛请杨志带她去祭拜亡父。
杨志一迭声应了下来,杨杏儿担心吴金铃又哭晕了,穿了一件大袄也跟去了,杨柳儿胆子小,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又有些诡异,对于这些神鬼之事很忌惮,所以老老实实在家里做饭洗衣。
连君轩本来也想留下,无奈连强捎来信说,皇都老宅那边送信来了,他只得快马赶了回去。结果到家一看才知道,写信的不是连老爷子,而是嫡母和父亲。
连老爷子先前听说孙子进书院读书还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孙子却轻松摘了个秀才的名头,他欢喜的恨不能摆酒庆贺三日,但无奈儿子儿媳却开口阻拦,理由很充分,消息万一有误,连家岂不是要被一个庶子连累的脸面尽失?连老爷子听得恼怒,可最后还是同意派两个管事到甘沛县问个明白再说。
而这封家书,字里行间满是父亲和嫡母的训斥之言,彷似认定这个庶子又闯了祸一般,三分痛恨七分不屑,直气得连君轩三两下就撕了信纸,末了又摔了一套茶具才算平了心气。
身为儿子,虽然被扔在外面十几年且不曾闻问,但在他心里最深处依旧有那么一丝盼望,特别是这次得了功名,他以为父亲就算不夸赞几句,起码也不会再像厌恶狗屎一样看待自己,只可惜现实永远是那么残酷,有些人从来就不该被期待……
家安守在门口,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爷铁青的脸色,吓得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他正琢磨着找谁来劝劝少爷,就见碧玉领着两个小丫鬟,抱了些被褥包裹走进院子。
他赶紧迎上去,问道:“碧玉姊姊怎么来了,可是有事禀告少爷?”
不想碧玉却是红了脸,反倒一旁跟随的一个二等丫鬟紫鹃应声道:“家安,以后可不要叫碧玉姊姊了。大夫人送信来,作主把碧玉姊姊给了二少爷做屋里人,以后回皇都就要抬姨娘的,你还不赶紧见礼。”
听到这话,家安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碧玉眼里闪过一抹不喜,但脸上却笑着说:“都是伺候少爷的,做什么那么生分?以后还要家安兄弟多提点我才是呢。”
“哦,好、好……”家安干笑着应了两声,末了又帮忙拿行李。
碧玉自从那次被罚跪丢了脸面,日子过得实在有些憋屈,常听得人背后说她闲话,夜里都哭得枕头湿透,这次乍然接到大夫人的信,虽说没直接让她开脸做姨娘,但只要成了少爷的人,有大夫人和爹娘撑腰,她总不会被委屈就是了,因此她特意穿了新袄新裙,打点的喜气洋洋过来了。
可惜今日许是不吉利,但凡有所求,就没有能称心如愿的。
连君轩正烦躁的想要出门,打马跑上个几圈,刚抬脚就见众人簇拥着含羞带怯的碧玉进来,劈头就问道:“什么事?”
家安赶紧上前,小声的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好心多说了一句,“少爷,这是大夫人的吩咐。”
他本意是怕自家少爷又发脾气,若是传出忤逆父母的恶名可就大不妙了,但他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这话不说还好,一落在连君轩耳朵里就澈底点燃了他的愤怒。
这算什么,美人计?他刚刚做了秀才就往他屋里塞人,总不至于是监督他刻苦读书的吧。怕是就盼着他沉迷女色,再也不摸书本,这样皇都那位大哥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也能踩在他头上一辈子!
碧玉不知她早成了宅斗的棋子,袅袅婷婷的上前行礼,可惜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连君轩一脚踹倒在地,“滚回槐院,别脏了我的地!”
众人吓得齐齐僵了脸,碧玉美梦骤醒,一时委屈又愤怒,挣扎着爬起来问道:“少爷,可是我哪里不好?我是真心想伺候少爷,少爷您看在大夫人的情面上……”
平日里,碧玉绝对是个精明的,可今日实在是乱了分寸,也犯了和家安一样的错误,提起了令连君轩厌烦的人物,连君轩哪里肯听她哭诉,一甩袖子就走了。
“家安,备马!”
“少爷、少爷!”碧玉慌忙起身追上去,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连君轩出了府门,留下她站在二门口被奴仆们指指点点。
她羞愤的恨不得一头撞死,但心底却不知为何,深深的恨上了杨家。
就是因为那一家破落户,先前少爷待她不说多好,起码也是和颜悦色,若不是他们勾了少爷的魂,少爷怎么会这般冷酷绝情!
“啪”的一声轻响,精心保养的长指甲硬生生折断在门框上,她不甘心……
农家俗语有句话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今日难得杨杏儿不在跟前唠叨,杨柳儿就准备炸些丸子解馋。
虽然家里如今日子好过许多,但节俭惯了的杨杏儿还是不允许杨柳儿随便折腾食物,不过杨柳儿算盘打得好,等她回来的时候,丸子也已经香喷喷出炉了,到时候顶多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
杨柳儿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劈啪响,笑咪咪剁了肉馅,焯了萝卜丝切碎,葱姜切末,打上一颗鸡蛋,混上土豆粉和各色调料、菜油,搅拌得有黏性后,捏成一粒粒葡萄大小的圆球,小火烧油锅,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没半会,诱人的香味就从门口传了出去。
连君轩下了马也没心思拴它,随便扔在院子里就顺着香味指引找到忙碌的杨柳儿。
杨柳儿今日穿了件桃红的小袄,因为要下厨怕蹭了油污,下边只穿了条薄棉裤,外面套了件新缝好的连袖长围裙,胸前袖口都是碎花镶边,走动间裙摆飘动,别样的灵巧可爱。
油锅熏得她脸色红扑扑的,眼见第一锅丸子捞了出来,她忍不住就先捏了一颗,一边小心吹着气一边送到嘴边,不曾想,丸子却被突然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抢去了。
她惊了一跳,待看清强盗的真面目后,忍不住恼道:“你家里好吃的那么多,做什么又跑来抢我的丸子?”
连君轩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呼气一边笑嘻嘻的道:“真是小气!我打马跑了十几里,差点没饿死在路上,就抢你一个丸子,你还舍不得?”
闻言,杨柳儿仔细打量他几眼,须臾瞪眼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都不穿披风?”说话间,赶紧拉他坐在灶眼旁边的板凳上,又跑回屋里找了一件大袄把他裹得跟个棉球一般,这才继续炸丸子。
连君轩抱了碗,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热腾腾的丸子,直觉烫得心里都要开了锅。那些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待他如同仇人,而在杨家这破旧窑洞里,他却得到了此生最多的温暖,他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杨柳儿不知道连家那些纷争,一边忙着往锅里下丸子,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又跑来了,整日在外面晃荡,也不怕家里好东西被人搬空了。”
连君轩想起方才之事,脸色倏地一冷,但很快就笑嘻嘻的接口道:“不怕,以后总有人替我看家。”
杨柳儿扭头见他笑得古怪,猜到几分,一下子就红了脸,恼得伸手要抢他手里的碗。
第十九章 心中温暖的地方(2)
而与此同时,杨志几人也到了城外寺庙,虽然阴阳相隔,但吴家父女终于相见了。
吴掌柜不是寿终正寝,就是运回老家也不能进家族坟地,吴金铃又是被亲戚逼迫出来的,怎么还敢跑回去自投罗网?于是不过三日,吴掌柜就躺进一副上好棺木里,葬到县城外的一处坟地,并修了坟包,方便以后辨认。
吴金铃披麻戴孝,哭得昏天暗地,杨家人除了杨诚在书院出不来之外,都去坟头上祭拜,烧了香烛纸钱。
杨山为人厚道,琢磨着吴金铃实在可怜,家里又有两个闺女在,于是就开口请她继续住在家里,将来再请陈老太太等长辈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也算有个依靠。
不想吴金铃却是反对,想到老父的丧事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还都是杨志垫付的,自己性子坚强,又恋着铺子是老父曾经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于是提出进铺子做工顶债。
这项提议杨家人自然是反对的,但她却极力坚持,倒是不知杨志想到了什么,居然开口应下来了,最后,烧鸡面铺子后面的小院里又单独拾掇出一间小屋子。
杨志特意找人搭炕,拾掇妥贴了,吴金铃就住了进去,她白日里除了在后厨帮忙,还负责大伙的一日三餐,她为人勤快又大方,手艺更是没得说,不过几日就同众人相处的极好,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而杨志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的好,生意也好,居然长胖许多,惹得杨柳儿给兄长做的新袄又往外放了一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