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得葛家又要卖地,村里人都是跟着叹气,转而又动了心。如今玉米已经长到大半人高了,再有两个月就能收玉米棒子了,这时候买回来真是太划算了。但葛家还剩四亩地,就是按照上次的二十两一亩的价格也要八十两,谁家也拿不出啊。
最后还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里正出了头,八十两银子交到葛老头手里,换走了葛家最后的几亩祖田,末了还道:“等家里宽裕了,尽管找我再把田赎回去就是了。”
葛老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横财,这祖田怕是一辈子也赎不回来了。
葛大姑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骂得厉害,到底也是心疼自家大哥,回家把攒了多年的二十两银子取来了。
这样一凑,还差五十两,黑衣大汉一把拎起了葛妮儿的后衣领,得意地笑道:“我也不逼你们,一百两加这个黄花大闺女,就把张平了。”
不等别人说什么,王氏立刻就动手给儿子解绳子,显见半点儿没有把闺女以后的死活放在心上,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儿子。
葛妮儿傻傻地盯着王氏,眼里最后一点儿光亮终于熄灭了。
迎春看得心里剧痛,扑过去抱了葛妮儿,连踢带打逼得那黑衣大汉松了手,大喊着,“不行,我妹子不卖!”
“你们等着!”葛大壮一把扯了媳妇和妹妹送到葛大姑身后,扭头回了家。
迎春见此赶紧也追了上去,两人进了家,迎春立刻去床下抱她的钱罐子,虽说里面只有八两多银子,但她也得拚力一试。王氏可以狠心不要女儿,她却不能不要这个一向待她亲近的妹子。
葛大壮踩着柜子在房梁角落摸了一个小铁盒子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块黝黑的木牌子,紧紧掐在了手里。
迎春抱了钱罐子,一扭头见他神色不好,好似有些怀念又有些决绝,心头一跳就问道:“怎么了?我这里还有八两银子和两根银簪子,若是不够,咱们就打借据。”
葛大壮望着她沉默半晌,低声道:“走吧。”
迎春不知他到底怎么了,但也无暇多想,抱了钱罐子又抓了个包袱皮就一同回了前院。
众人猜他们夫妻必定是去取银子了,一见迎春摊开包袱皮,倒了一堆铜钱和零碎银子出来,甚至还掺杂着两根银簪子,都是忍不住点头。做嫂子的能这般倾其所有护着小姑子,恐怕也是独一份了。老葛家虽说出了个败家子,却也娶了个好儿媳。
黑衣大汉用脚尖拨了拨那些银钱,末了却是高抬了下巴,似是不满意,只是还没说话,葛大壮倒是一把拽了他走去一旁。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黑衣大汉就皱了眉头。
待得葛大壮举起手里的一块小牌子,黑衣大汉的腰立时就弯了下去。末了二话不说,掏了借据交给葛大壮,回身招呼几个属下上马跑掉了,连地上的那摊散碎银子都没收。
葛家众人连同所有村人都惊奇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怎么也不明白,到底葛大壮使了什么妖法,竟然把这些凶神恶煞如此痛快地撵跑了?
葛大壮却是半点儿没有解答疑惑的意思,上前把包袱皮打了个结就塞到了同样疑惑的迎春手里。
葛大姑也回过神来,招呼大家道:“好了,这件事总算过去了,让大伙儿跟着费心了,都散了吧,下晌还得去地里忙活呢。”
村人们虽然心里痒得恨不得抓了葛大壮严刑拷打,但这会儿也只能干笑着散了开去。
葛家众人进了堂屋,葛大姑家的铁柱帮忙找了村里的赤脚大夫上门。葛书成和王氏都是些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对筋骨都没什么大损伤,清水洗一洗,撒些药粉也就算了。
迎春手里抱着一包铜钱,顺手摸了十文递过去,老大夫也就回去了。留下葛家人,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葛老头长叹一口气,抬头望向大儿,“大壮,咱们家败了,以后没有祖田留给宝哥儿了。”J
葛大壮皱着眉不肯应声,就算他心里有诸多不满,事情发生了,也不能再往老爹心上补一刀。
葛大姑不愿见兄长同侄儿生分,开口缓颊,“只要家里人都在,银钱可以再赚。”说罢,又玩笑道:“再说咱们家可娶了个会赚钱的媳妇儿,先前见迎春进城做工,还担心她受苦,没想到也攒了不少银钱,以后宝哥儿娶亲,是缺不了什么聘礼了。”
她说这话本是好意,哪里想到王氏却道:“哼,谁知道她进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赚了银钱不交家里,反倒掖着藏着,没安好心!”
“你放屁!”葛大姑和葛老头儿一同骂出了声,兄妹俩对这个混不吝的王氏实在是恨得牙疼。今日要是没有大壮夫妻,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她不但不感激,反倒出口就往迎春身上泼脏水,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葛大壮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恼怒,神色平静地看着众人好久,淡淡吐出几个字。
“爹,分家吧!”
葛老头正在装烟丝,听得这话,手里的烟袋锅掉在了地上。他一直都心虚,明明大儿聪慧,他却架不住王氏吵闹,最后送了小儿去读书。反倒把大儿扔去跟着木工师傅学手艺,吃了不知多少苦。大儿十五岁时,朝廷下令征民夫,大儿又代他上了战场,九死一生总算活了下来,但拿回的卖命钱又给家里盖了大院子,娶亲之后反被撵去住破屋。
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放到别人身上,许是根本忍不得。但大儿都忍了下来,无非是为了家里和气,为了孝顺他这个老爹。于是他也装作不知道,装作心安理得。可如今,大儿终于忍耐不了了吗,那这个家以后怎么办?闺女还没出嫁,小儿又一事无成,连同他们老两口以后要怎么活?
“大壮,你是恼了你弟弟不懂事……”
葛大壮摇头打断老爹的话头,正色说道:“爹,这么多年,我对得起家里了。为了家里和气,我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可是如今迎春嫁了我,给我生了宝哥儿,她不欠我们葛家,也不欠我葛大壮。我为了葛家受苦受气也就罢了,但她不行,这家一定得分!”说罢,他扭头望向迎春低声问道:“你信我吗?”
迎春心里酸涩,早就红了眼眶,听得这话重重点头,“信,你到哪里,我和宝哥儿都跟着!”
“那就好,”葛大壮笑了,转头伸手抓了那个包袱放到了葛老头身前,“爹,这是我和迎春所有的银钱了,留给家里以后用。至于家产我只要后边的小院,以后每年我再给您二两银子养老,妮儿的嫁妆我担一半。至于其余人,再也不归我管了。”
葛老头望着眼前沉甸甸的包袱,又看看冷着脸的大儿,脑子里轰轰作响,多少话聚在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大儿算是净身出户了,难道他还要死活拘了他在家里做牛做马吗?他就是脸皮堪比城墙,这会儿也热得能煎鸡蛋了。
葛大姑曾在亡嫂死后照料过侄儿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气倔强,这么多年受尽委屈,若不是实在凉了心肠,怕是也不会在这时候提出要分家。卸下葛家这个沉重负担,凭他的手艺,一定能把小日子过得更好。更何况……
葛大姑扭头望向站在葛大壮身后一言不发的迎春,开口对自家大哥劝说:“大哥,大壮这么多年来为了家里已经够累了,就让他分出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偏心了。”
王氏这会儿眼珠转个不停,心里算盘拨得劈啪作响,怎么算都觉得把葛大壮分出去划算。原本这些时日他就不往家里拿工钱了,分家之后不必再给他们口粮,又多得了八两银子,只要老二伤好了找个体面差事,日子过得比原来也差不了多少。
就算退一万步说,家里日子难过,葛大壮却发了财,她上门去打个滚或者满村宣扬他们两口子不孝顺,他们还不是得照样乖乖把银钱送来。
这般想着,她也不捂着脑袋哼哼了,跳起来抱了那个包裹就跑进里屋藏了,末了出来嚷道:“分家就分家,你可记好了,除了那个小院子,这家里一根草刺儿你也别想分走。”
葛大壮不理会她,只看着自家老爹。
葛老头心里就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时候也不得不开口了,“那就分吧。”
第九章 心灰意冷求分家(2)
几个字好像几块大石头,彻底压垮了这个倔强老农的背,看得葛大壮鼻子一酸,但手里却是紧紧抓了媳妇转身就走。
不料,葛妮儿却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一个包袱站在了门口,对葛老头高声说道:“爹,我以后要跟着大哥和嫂子过日子!”
葛老头勉强压抑在心里的无奈恼怒,在听到小女儿要跟着兄嫂过的话后,立刻被引爆了。“胡闹!你一个没出嫁的闺女,有家不住,跟着兄嫂做什么?包袱放回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