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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服务的对象是我。”

  “……”她闭了闭眼,蓦然激动呐喊:“对!是你!可是现在也没差了,你们祖孙俩可不可以先协调好再来找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到底要什么?我悟性太差,我辞职好了——”

  “你不是缺钱?”

  “你——”她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对,我计划去抢银行,工时低报酬高还不用看人脸色,一把枪拿出来全都乖乖听话——”

  “你今天是怎么了?”

  雁西顿时语塞,按下结束通话键,望着目瞪口呆的妹妹,她收起了泪水,挤出满不在乎的笑容,“我这位雇主喜欢跟我开玩笑。来,我们再检查一次行李吧。”

  飞机起飞了,雁西打开手机,确定了时间,才疲倦地从机场大厅离开,决定搭乘公交车回台北市区。

  之后呢?该去哪里?车程太短,来不及思考出答案,终点站到了。

  下了车,雁西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前进咖啡馆继续精神奋战吗?不,她今天精神特别低靡,坚强的汤老板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的。

  那么去看母亲吧,她想念母亲。

  转搭了另一班公交车,直赴赡养院。

  母亲正在熟睡中,她拉了张椅子在床畔坐着,盯着,一颗心平静下来。

  她坐了一小时,动也不动,直到巡房医师找上她,和她谈论母亲的病情。

  “没退步就是进步,还是继续支持性治疗。前几天你妹妹来看她,她表现得很激动,手指甚至能自主抓握,显然你妹妹对她有正面作用,如果可以,请妹妹多来探望她。”中年男医师善意提醒。

  她犹豫了一下,“我妹妹出国念书,会有一段时间不方便来,不过我会尽量来看她,我也吩咐看护了,特殊营养剂该补充就补充,费用不必担心。”

  “那就好。”医师拍拍她的肩。“家属能全力支持是最好的。”

  雁西不禁在心里反问,那么谁来支持她?

  走在长廊里,虽是炎夏,近郊的风还算清凉,一阵阵迎面轻拂,午后阳光明亮,她却琢磨着一桩不得不考虑的幽暗决定。

  拿出手机,她按下了内键的号码,对着手机里职业化的亲切女声道:“林小姐,我是冯雁西,请安排个时间帮我家估价吧……”

  合约若终止,母亲留下还在贷款中的小公寓就要留不住了。

  留不住的若只是房子,雁西觉得这样的人生损失不算太糟,她想留住的偏偏是人,难度更高。

  手机响了,她打开接听,是朱琴。

  “你是怎么搞的?说好保持联络的不是吗?昨天怎么关机了一整天?”

  “我忙,忘了充电了。”她提不起劲回答。

  “刘小姐和我联络了,她和老太太去了一趟山上,这事你怎么不提?”

  “我忙——”

  “你忙?是范先生忙吧?受伤了也不说。”

  “……也不是太严重,走路慢一点不成问题。”

  “那就好,快回山上吧,休假三天也够了,人家不计较,我们就要更守规矩。”

  “回山上?老太太没意见?”她正等着接收被开除的口信呢。

  “第三期款今天汇到你户头了,老太太对你的表现还算满意,至少范先生唱反调的功力恢复了,而且不再足不出户。说实话,不是我没同情心,你这跤跌得真是时候,让范先生没办法袖手不管,回去再加把劲吧。”

  老太太?雁西喃念着。这位老太太真是莫测高深啊,仔细回想,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她对她有任何一丝好感。至于范君易,她现在该担心的是这个男人会不会让她吃闭门羹吧?她昨天竟然吼了他!

  雁西把脸埋在双掌里哀叹——这世事为何总是祸福相倚?

  第6章(1)

  钥匙往右喀喇一转,门轻易松开了,根本只是随性阖上,连续两道门都如此,未遭换锁也未反锁,可见屋主不想把任何人隔离。

  雁西松了口气,旋即又想,莫非这几天范君易趁她不在,故态复萌,醉得不醒人事,连门都忘了上锁?

  不容再想,门把用力一旋,她快步跨进客厅,迅速四下扫视,明亮的灯光下,范君易横卧在沙发上,两手屈枕在后脑杓,脸上倒覆着一本左右展开的书,书名是“食虫植物图鉴”。

  能阅读,代表神智清醒,她放了心。

  但检视一下总是比较妥当。父亲的例证让她不信任曾经是酒鬼的男人,他们总是轻易动摇,合理化再度喝酒的原因。

  她靠近他,弯下腰,轻轻揭开书本;他密密阖着眼,鼻息匀长,盹着了。

  雁西小心翼翼将鼻尖探近,在他唇缘四周努力嗅闻,没有酒精,只有单纯的须后水余味;两侧听帮子相当光滑,可见早上认真刮除过了;即使一个人生活,他还是遵守了要求,并未失序。

  感到了一点欣慰,她露出微笑,正想直起腰,一只大掌猝不及防箍住了她的后颈,她吃了一惊,范君易双眼蓦然掀开,灼灼瞪着她。

  万分困窘,嘴张了半晌说不出话,但这么近互视太不象话,雁西用力挣脱他的手劲,往后拉远距离,揉揉发痛的颈项,埋怨:“这样很好玩吗?”

  “是你鬼鬼祟祟。”范君易在沙发上坐直,一脸似笑非笑,“怎么?抢银行失败,决定回来老老实实上工了?”

  雁西垂下眼,抿了抿嘴,“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不必道歉,那才是真正的你吧?”范君易起身看着她问。

  “……不是,我平常很有礼貌的。”忍不住辩解。

  “所以你平常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

  “无所谓。你算是很敬业,敬业的人为了交差撒点谎很正常。”

  “我没撒谎。”雁西不赞同这种说法。

  “是吗?”范君易别有意味地扬眉,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么说实话吧,我很好奇,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唇角噙起了近似友善的笑意。

  “……”

  “没关系,实话实说,我又不是你未来真正的老板,不会打考绩的。”

  “……”这是陷阱吧?雁西起了戒备,转动着眼眸私忖——那又何必追索真正的答案?

  “不敢说?我替你说。”范君易笑,“你心里在想,我彻头彻尾是一个不知感恩、禁不起事、全不把关心我的人放在眼里、任意糟蹋好运道的自私混蛋吧?”

  “……”雁西结实地愣住,这一串负面的形容词她倒是从没好好想过,仔细思量,是有那么点符合实情,但符合的只是结果的表象,真正的感觉一时之间她找不到精确的字眼。

  “我全都不否认,就是希望你别在我面前装作你不是这么想。”

  “不,我真没那么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我应该要感激您,您要是不这么糟蹋自己,我就不会得到这份工作;就像您应该感谢那些层出不穷的骇客,让你们必须不停研发各式各样的防毒软件,公司就不愁没客户的情况是一样的。”在对方有力的注视下,雁西道出了部分的感想。

  “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懂得四两拨千斤。

  “……哪里。”这是在暗指她狡黠吗?雁西又尴尬了。

  “所以,你现在很希望我尽快恢复以前的忙碌生活,好让你交差吧?”范君易倾着头,表情平常,看不出任何讥诮的成分。

  这个男人真不容易取悦啊!

  雁西想了又想,放弃四平八稳的场面话,不加修饰地答复:“不是这样说。我认为,您应该过您真心喜欢的生活,不一定是以前的那种生活;而且,您拥有许多选择的空间,比起无从选择的人幸运多了。所以,您迟早会离开这里,过上另一种人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其实,我并不真的了解您,但至少有一项不会想错,您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谴责自己、为难自己……至于交差这件事,那是我个人的问题,您不必考虑。”

  雁西自认这番话挺普通,谈不上铿锵有力,不明白范君易为什么忽然望着地板出神,不再反唇。雁西干等了一会,推了一下他手肘,“还有问题吗?”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雁西,“晚了,可以做饭吗?我饿了。”

  他们恢复了雁西受伤前的相处模式,但多添了几分默契,几分自在。

  聊天的机会也增多了,却非闲聊彼此。范君易几乎不谈自己,也不探问雁西的隐私,只是在她送茶水到书房时,他会唤住她,问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皆是从阅读中获得的精妙发现或是反复思考后催生出的新观点。

  范围横跨中西现象界,纵贯古今数千年。问题若恰巧是雁西擅长的,她还能凑兴侃侃而谈,但几乎是听了摸不着头脑的怪问题。范君易时间多,不厌其烦向她解说缘由,等同为她上额外的历史课、天文学、植物学、犯罪学……

  为了不让他扫兴,雁西总是站上数分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象样的答案;他的反应不是纵声朗笑,就是不停提问,直到她翻白眼投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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