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很快从侧门将周氏带上来,她穿着一袭略显陈旧的暗青色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上堂后便跪下磕头,呼天抢地的道:“民妇冤哪,求大老爷替民妇一家作主,替民妇无辜被害死的女儿讨回公道。”
严国涛拍了下惊堂木,喝问,“周氏,你可知道诬告是要判重罪的?”
周氏一楞,看向饶国公,却见他低头垂目,她心慌得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饶国公这才徐徐抬起眼,开口道“她既然告上大理寺,便是有冤屈,好端端的岂会随便诬告旁人。”
周氏赶紧附和,“没错没错,民妇确实有冤屈。民妇的女儿前日被我那侄媳带去医馆,说要为她治病,哪里知道我女儿活着进去,却是横着出来,定是有人害死了她,她死不瞑目,求大人惩治害死她的凶手!”
昨日经过饶国公的指点,她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甚至不管欧水湄认不认,刻意将她说成是自己侄媳,有意藉此抬高自个儿的身分,来压欧水湄一头。
“你状告你女儿是被季夫人所害,但据本官调查,那日她乃是好心送你病重的女儿前去医馆治病,是因她病得太重,回天乏术,这才死在医馆里,何来冤屈?”
严国涛也知周氏与季长欢之间的关系,看出她刻意将欧水湄说成她侄媳的用意,并没有配合她,仍是将两人视成一般人,而非亲属关系,毕竟若是承认欧水湄是周氏的侄媳,这么一来,她和季明昌就是欧水湄的长辈,侄媳殴打长辈可是大不敬,不论是非对错,总会教人非议。
“那全是大夫的片面之词,当时民妇一家并没有人在场,哪里知道是不是真如那大夫所言,民妇只知道去看女儿时,只见到女儿冷冰冰的尸首,她的死分明有蹊跷,求大人明查,让民妇的女儿能死得明白。”周氏啜泣指控。
严国涛见周氏不像昨日那般有如泼妇,今曰话说得有条有理,心中明白她定是经过高人指点,暗地瞥了眼饶国公,略一思忖,他命人传唤医馆里的人过来问话。
医馆的人昨日便收到今日要过堂的传唤,已在堂下等候,不久便被带至堂上。
“你们何人是当日的坐堂大夫?”
“禀大人,是草民。”一名身材福泰的中年男子出声表示。
“你将前日季夫人带周氏的女儿前往医馆的情形详述一遍,不得隐瞒。”在两边都得罪不得的情况下,严国涛只能公正问案,这样一来两边应当都无话可说了。
“是。那日季夫人带着那姑娘进来医馆让草民诊治时,草民发现她身子过度虚耗,又操劳过甚,再加上先前染了风寒没有及时治疗,这才病入膏肓,而后又发现她面黄肌瘦,瘦弱得几乎只剩下骨头,身上还有不少新旧伤痕,显见平日时常遭人虐打。她被送来时只剩下一口气,草民只得用药吊着她的命,可也没让她撑太久,翌日清晨她便去了。”
周氏朝坐堂大夫怒骂,“你胡说!她是我的女儿,我岂舍得打她,你这么说分明是想掩饰她真正的死因!”
坐堂大夫看向严国涛,回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命仵作查验她的尸首,便可知草民绝无半句虚言。”他心中暗骂倒霉,倘若早知替那位姑娘诊治会为他惹上这桩官司,他当初说什么也不收。
严国涛正要命人带仵作去查验尸首,就听周氏哭嚷道——
“昨儿个夜里起了一把火,把我女儿的尸首给烧了,她生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要遭受火焚,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严国涛眉头一皱,也就是说,如今已无尸首可查验,这毁得可真彻底。
欧水湄再也忍不住,气愤难平的站起来指责周氏,“你女儿还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对待她,如今她死了,你还不放过她?!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母亲,你简直不是人!”
周氏不甘示弱的反驳,“你还有脸说,我女儿定是被你给害死的,就像你昨天把我丈夫和儿子往死里打那样,狼狠打死了她!我那短命可怜的女儿哟,就这么被人生生给打死了!”骂完,她朝严国涛磕头。“大人,求您一定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不能让她就这么白白被打死了。”
欧水湄气得直跳脚。“我长眼没见过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白的都被你说成黑的了!”
旁听问案的饶国公这时出声道:“季夫人,请稍安勿躁,莫要恼羞成怒,是非曲直,相信严大人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严国涛都要抹汗了,尸首被烧,没了最关键的证据,这事可不太好办。
突然间,一道清亮的嗓音传了进来——
“可不是,我也相信严大人定会秉公办理。”话落,季长欢走进堂上,温朗的面容挂着微笑。
严国涛等人急忙起身相迎。“国师怎么来了?”
季长欢先朝饶国公和严国涛等人拱手致意,这才回道:“我是为了替严大人分忧解劳,所以去请了这些街坊过来。”
严国涛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见他走到欧水湄身边,一时也不好开口问。
季长欢微笑的对欧水湄解释,“宫里有事耽搁,为夫来迟了。”
他完全没向她提过会来,让她有些意外,同时也感到惊喜,她拉着他的手,欢喜的道:“不迟不迟,相公来得正好。”。
见夫妻俩叙完话,严国涛这才出声询问,“敢问国师,您请来的这些人是……”
他略略扫去一眼,他带来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上至六、七十的老妪,也有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
“他们是我三婶的街坊邻居,我特意请他们过来,也好教严大人知道,平时我三叔和三婶是怎么对待这个死于非命的可怜女儿。”
严国涛立即意会,国师这是亲自带证人来了,他急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向那十几个人询问,“堂下可都是周氏的街坊邻居?”
那些人刚开始有些怯懦的你看看我、雪看你,没有人敢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有个大婶先开口,“没错,咱们都是住在一个大杂院的,大人,您不知道,季明昌这家子简直是丧心病狂,没把自个儿的女儿当人看呢!”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比较有胆子了,纷纷搭腔——
“平日里稍有个不顺心,或是嫌女儿赚回来的银子不够多,就打骂女儿出气,连饭都不让她好好吃几口,只让她吃剩菜剩饭。”
“季明昌原本还有两个小妾和一个庶出的女儿,但都教周氏卖到青楼去换银子花用了。”
“还有,那个死掉的女儿也不是周氏亲生的,是季明昌一个逃跑的小妾生的,周氏根本不待见她,每次几乎都是往死里打,还为了得些钱,亲自去招男人来糟蹋她。”
“她病了也不请大夫或是给她吃药,还逼她去干粗活。”
“后来她病得实在起不了身,她竟让儿子把她拖到屋外,说是怕过了她的病气,连口饭也不给她吃。”
“就是前天,她看女儿只剩一口气,竟然和媳妇、儿子把她抬了出去,说是要让她死在季家门前,要闹得季府鸡犬不宁。”
“昨日在得知她女儿死后,季明昌一家子不仅没半点伤心之色,竟高兴的抬着她的尸首再上季家,说要藉此讹诈一笔银两来花用,大人,这些事可是我昨儿个经过附近,亲耳听见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控着周氏的罪状。
周氏脸色大变,一时竟插不上话,听到最后,她愤怒的尖声吼道:“住口!”
她恶狠狠指着他们质问,“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编造这种不实的谎言来陷害我?!”
最先开口的大婶说道,“大人,咱们说的可都是大实话,这些事,大杂院附近可是人尽皆知,您若不信,只管把人全都找来审问,就知道咱们绝无半句假话。”
周氏恨不得咬死那名妇人,她急忙辩驳,“没这回事,大人,您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民妇绝没有这么对待女儿,全是这些人诬赖冤枉我。”
严国涛沉下脸质问道:“本官问你,你可敢与那些邻居街坊一个个对质?”听了那些人对她的指责,就连他都觉得周氏简直不是人,竟这么苛待庶女。
“大人,那些人都是被季长欢唆使的,他们说的话当不得真,您千万不能信啊!”周氏高声喊冤。
严国涛忍不住朝饶国公望去一眼,这样的女人他还要帮吗?是非曲直已经很明显了。
饶国公垂下眼,两手插在衣袖里默不作声。他先前并不知道周氏这般虐待庶女,倘若知情,他绝不会利用她来对付季长欢。
他恼恨的横了周氏一眼,这次不仅没能让季长欢难看,要是传出去,难看的反倒是他,偏帮了这样一个恶毒的妇人,有损他的清誉。
严国涛看出饶国公打算撒手不管,心神一振,厉色喝斥周氏,“一、两人之词尚且能说是冤枉你,但倘若全部的人都这般指证历历,那还能是诬赖你吗?”他重拍惊堂木。“你身为嫡母,却心如蛇蝎,狠毒苟待庶女,令人发指,她的死分明是你所为,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