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叫一声糟,但还是不惊不怕的抬起了头。
侍卫看了她一眼,被她眉眼间那股气势震得一愣,好半晌才回得了神。
“把令牌拿出来。”侍卫不耐烦地命令。
“令牌?”景华愣了下,立刻回神,赶紧从怀里翻出令牌。
别宫里的宫人虽然可以出宫,但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出去就出去,还得跟别宫的管事太监禀告,领了令牌才能出去,而且还得详尽记下离开别宫的理由,以及去了多少时辰,回来时还得经过一番盘查与搜身。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过去有人违抗圣令,没拿出令牌就硬闯离开别宫,听说管事太监安公公差人连夜快马加鞭,一封书信告到父皇面前。
隔没两日,京城那头就来了一批精锐的大内侍卫,将颖川一带上上下下都翻了过来,找着了那人之后,就地砍了。
打着养病的名义,她从小就被送到离京城有千里路的颖川的避暑别宫。颖川位在大齐王朝的西北边,照理说气候应该是偏寒,古怪的是,颖川这座城镇,正好建在一块福泽之地上,因此四季如春,而且盛产药草与药泉。
景华本来就是早产,身子确实比足月的婴孩还弱,当初轩帝就是用了这个理由,让她到避暑别宫养着。
当初这座避暑别宫,就是先帝为了养伤,看中了颖川能够活血的药泉,特地命人建造的,是以轩帝这举动是合情合理,没人会起疑心。
但,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一朝太子养在宫外,毕竟让人有所猜疑,特别是景华的“真身”又是滔天机密,因此轩帝特别下令,分派到别宫照料太子起居的宫人,言行举止若有怪异,当机立斩,绝不宽贷。
于是别宫里头的宫人,个个乖得很,谁也不敢胡来,样样都照规矩来,毕竟大伙儿都还想活着离开这儿。
“你是胡嬷嬷的人?”侍卫检查过令牌后,又多瞟了她几眼。
由于胡嬷嬷是伺候太子爷的老宫人,还是当今皇后入宫时的陪嫁嬷嬷,身分地位当然非比寻常,一般太监侍卫见了,都要喊一声姑姑,好好巴结。
胡嬷嬷有了年岁,皇后娘娘体恤她多年照顾太子有功,因此特别批准她能自由出别宫探视家人,因此胡嬷嬷那边有一面御赐的令牌。
“我……民女是胡嬷嬷的侄女,是领了嬷嬷的命进别宫的。”
景华可不傻,自知她这张脸瞧来面生,如果硬要说自己是别宫里的宫人,很可能招疑,倒不如编个谎。
这些侍卫虽然负责守门,但是平时太子爷出入别宫,必定是乘坐轿辇,是以这些侍卫也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太子的容貌,再加上……她现在可是穿着女装呢!
思及此,生平头一遭作女子打扮的景华,不禁摸了摸发上的珠花,高兴之余,又有点愧疚。
要是被父皇跟母后知道,他们不知会有多失望……
她说服自己,不会的。京城那么远,不过才一天,她只是想过上一天不穿男装,不当太子,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女孩的日子,这样的生辰心愿,应该不为过吧?
这般想着,景华沉住气,处变不惊的等着侍卫放行。
通常只要搬出胡嬷嬷的名号,别宫里没人敢吭上一声,果然,那侍卫立刻把令牌还回来,转头命人开门。
能够抵挡千斤重击的玄铁大门迎面打开,景华的心,已像那只从头顶上飞过的蝶儿一样,迫不及待的飞向别宫外的世界。
“走吧。”侍卫大手一挥,当下放行。
景华忍下满腔的激动,心怯的跨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在走出别宫的那一刻,她欣喜不已,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在通往颖川镇的官道上。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虽然人已在别宫外,但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过去除了京城皇宫,她几乎都被关在避暑别宫里,根本没有机会看看外头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就算只有这短短的一天,她也要好好把握,抛下太子身分,当个普通的十四岁姑娘,做遍她想做的事!
就在景华离开别宫后不久,整个别宫差点炸开了锅。
如意找遍了整座别宫都找不着景华,当下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禀报上去。
匡啷!一组青花瓷杯盏摔落在地,尖锐的声响在花厅中回荡开来。
“殿下不见了”胡嬷嬷脸色发白,腾地一下转过身,瞪着跪在地上的如意。
“殿下说头晕,想回房再歇一会儿,又差遣奴婢去备茶,结果奴婢茶泡好了,送进房里没看见殿下,又去书房找了一圈,还是没看见……”
听完如意的禀报,胡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握在桌角的那只手紧得发白。
“去,立刻命人去禀报安公公!”
不多时,主掌别宫内务的安公公,带着一票小太监分头将别宫每个角落都翻遍。
虽说别宫不比皇宫,但是也有一座山头这么大,等到搜完整座别宫,也已经过了大半日。
“嬷嬷您看,这是殿下的衣衫,还有玉冠。”几个小太监将在锦和殿找着的衣物呈上去。
胡嬷嬷接过衣衫一看,玉兰白的料子上头用御织署的金丝线绣出龙形钩花的图纹,确实是太子平日穿的衣服之一。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乱子”安公公急得直跳脚。
原因无他,就在前两日,皇宫来了御旨,说是太子爷年纪渐长,不宜再养在宫外,即日起奉旨回京,坐实东宫储君之位。
不想,皇上派来接殿下的马车,前脚才刚到别宫,太子爷后脚已经不见踪影。
“立刻写封密函回报皇后娘娘。”胡嬷嬷当机立断说道。
“对!这事可非同小可,我得赶紧写信去。”安公公马上奔回房写信。
紧接着胡嬷嬷又下令,“如意,去各个宫人的房里搜搜,看有没有缺少什么。”
如意虽然不明白胡嬷嬷的用意,但也只能照做。
不多时,如意回到花厅覆命。“禀嬷嬷,奴婢的胭脂不见了,嬷嬷的衣箱好像也被人动过。”
胡嬷嬷心下一凉,往后跌进檀木圈椅里,看得如意心头一惊。
“嬷嬷你没事吧?”如意上前扶住胡嬷嬷。
胡嬷嬷推开如意的手,挥了挥,面色惨白的说:“如意,你即刻带着其他人,换上寻常衣物出别宫,去颖川镇上女孩子喜爱去的那些店铺找找。”
如意愣住,立刻意会过来,脸色跟着大变。“嬷嬷的意思是……”
不会吧殿下居然换了女子装束,偷跑出别宫,万一被认得殿下的人撞见,那岂不是……
胡嬷嬷疾言厉色的命令,“记住,要带最信得过的那几个,其他人都不许带,路上如果遇事,也不得声张嚷嚷,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们是宫人。”
如意不停的点着头,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去吧!”胡嬷嬷摆手催促。
“奴婢这就去办。”
如意一走,花厅只剩下胡嬷嬷一个,她坐在椅子里,只能摇头叹气。
太子是她从襁褓时就带到大的,就连奶娘都没她来得亲,太子天性聪慧过人,从小就知道自己背负着轩帝的期望,行事小心谨慎,从不做出格的事。
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改变太子爷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实。
到底是个俏生生的姑娘,本该过着被娇宠的无忧生活,受尽三千宠爱,偏偏她是瑾贵妃所出,又偏偏轩帝为了制衡后宫以及一己之私,非要将公主当太子。
“嬷嬷,膳房那边差人来问,晚上要给殿下祝贺的生辰宴还办吗?”一名宫人躬着身凑过来请示。
今晚是殿下十四岁的生辰,十四岁啊……这对姑娘家来说,是花儿初绽的美丽年华。
胡嬷嬷忽然想起前两日,夜深人静时,她在给景华梳头,景华问起了她母后十四岁时,生得什么模样。胡嬷嬷那时回她—
“皇后娘娘十四岁时可美了,眉眼长开了,发又黑亮,穿起春裳简直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皇上那时还只是八皇子,经常找理由去见娘娘。”
景华听着双亲昔日两小无猜的趣事,眼中是掩不住的欣羡……那是憧憬。
胡嬷嬷现下一想才恍然大悟,那个总是闷头读着治国之道,努力跟着老太傅学习,从来没有机会碰过女孩子家会碰的胭脂水粉,更没簪过珠花玉钗的太子殿下,其实心底深处,依然憧憬着能当一个姑娘。
“殿下,这些年来,当真是苦了您啊……”
想起那个聪明早慧的太子爷,胡嬷嬷虽然心疼,但也只能无奈叹息。
生在帝王之家,当真半点不由人啊!
太子爷虽然饱读诗书,到底不谙世事,况且她的身分又非比寻常,这一离开别宫,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才好啊……
不妙,出大事了!
当景华捧着昏沉沉的头,从昏迷中清醒回神,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愣住,紧接着是心下发凉。
她还记得,离开别宫之后,她沿着官道一路走,来到了最热闹的颖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