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顺慈似笑非笑道:“我娘家虽是小门小户,倒也世代耕读,打小都是世仆奴婢服侍着,不似某人,出身市井,端洗脸水好似端一碗汤。”
周吟鸾没好气地道:“少自抬身价了,一大家子人,五房六妯娌的,吃一顿饭要蒸上四笼馒头,三、四个奴仆应付得过来?你带来的陪嫁丫鬟不也是临时买来的?”
对付新来的媵妾,可以联手,在寇准面前,争宠献媚绝不相让。
年顺慈挑眉,“你……少侮辱人了!世子爷,您看她口不择言……”
“够了!”寇准一甩手,拉回自己的袖子,直率又犀利地道:“刚才不是好好的,还一起在月下散步,怎么又吵起来?我就觉得奇怪,你们一起去了哪里?”
两女略迟疑。
“别撒谎,府里人多眼线也多。”
周吟鸾满不在乎道:“我们去见见新来的寒姨娘,呵,她年纪虽小,架子却很大,我们好意喊她一声妹妹,她居然甩我们脸子,说自己进门是贵妾,地位高于我们,我们应当喊她一声姊姊才是。”
其实,提醒她们地位高下的人是尤嬷嬷,寒莲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但何必分那么清楚呢?反正都是榴花院的人。逮着机会告黑状,不是小妾的本能吗?!
寇准不悦地眯起眼。
年顺慈见状心喜,一脸幽怨道:“世子爷,我们虽然地位卑下,但也是您的人啊,寒姨娘才刚进门就狗眼看人低,我们好心去拜访她,想提点她王府的规矩,她竟然一脸不屑的将我们拒之于门外,连杯茶也不招待。”
事实上,寒莲请她们坐了,花厅里应景地摆了六盘瓜果点心和喜糖,其中的玫瑰松子糖是年顺慈的最爱,一个人吃了半盘,现下这么说不过是嫉妒,气不过寒莲顺口便是“云雀,泡茶,上碧螺春吧,前天姊姊给了我半斤”,又说“用那套玫瑰紫釉的盖碗,颜色可漂亮了”,话里话外,不就是炫耀世子妃是她的大靠山!进王府数年,她们连一两碧螺春都没见过。
寇准的浓眉一拧,立马露出凶恶状。
王妃派尤练蠊去榴花院当花瓶搁设吗?需要她们去指点王府规矩?她们自己最没规矩了,迫不及待的去欺负小白兔。
难道他看起来就一副粗枝大叶、很好糊弄的样子,怎么女人总喜欢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
他不揭穿,不是他心肠好,而是不屑跟女人计较,然而年顺慈、周吟鸾又一次误会了,继续给寒莲抹黑,于是,寒莲成了傲慢无礼、仗势欺人、言辞犀利、辱及世子爷的妾室……
这些评论若用在花荣月身上,寇准还信几分。但寒莲,那朵小白莲花?他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最后,连寒莲今天穿的海棠红喜服都刺伤了她们美丽的眼睛。当初她们是穿青色服饰进府的,寒莲竟敢破坏规矩,眼里还有世子爷吗?
寇准心头不悦,那她们心里有他这个世子爷吗?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让他好好休息,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抹黑寒莲,到底想干么?
人蠢也要有个限度,知道尤嬷嬷是王妃的陪房,就该明白王妃有心抬举寒莲,给世子妃作面子。不去想法子讨好,还柿子捡软的捏,真是愚蠢!
寒门小户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进门几年了,还不懂勋贵之家的规矩。
寇准的脸色实在阴沉,年顺慈和周吟鸾暗暗心喜,那寒莲还没洞房呢,就遭世子爷讨厌了!活该,她们与世子爷有情在先,世子爷自然偏听偏信她们了。
年顺慈一跺脚,娇声娇气地呼道:“世子爷,您可要为婢妾作主啊!”
周吟鸾咬唇道:“世子爷若不疼我们,这往后我们哪有好日子过?”
寇准连连点头,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啊!啧啧。
“你们的嘴巴都不会酸、不会渴?”世子爷终于发话了。
祸水东引,她们或许没听过,但寇准读过,知道不拿来用不足以替寒莲挡灾。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见到那朵白莲花染尘。
他一脸冷漠地道:“王府的内宅,是王妃当家;我的后院由世子妃主宰,寒莲是世子妃的人,生死荣辱全凭世子妃一句话,连我也不好干涉,又如何惩罚于她?你们若是有怨,待世子妃进门,自去向世子妃说吧。”
年顺慈和周吟鸾呆立当场。
他走开两步又回首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世子妃才是我的结发元配,地位仅次于王妃,我会放手让她全权管理我的后院,因此,不仅寒莲的生死荣辱全凭世子妃一句话,你们也不例外,好自为之!”话里话外,全是维护花荣月,意思是问她们敢惹她吗?
不管她们大受打击,呆成两座雕像,寇准径自离去,大步走回畅意轩。
他实在生气,欺负弱者算什么?
他又不傻,寒莲自愿做媵妾,想必宁国公府已容不下她,跟着花荣月到安庆王府求一个安身之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倘若她的父母尚在,有娘家护着,两、三千两银子的陪嫁虽不多,五品文官的嫡子还是肯求娶的,何苦给人做妾?不过就是看上她没娘家没丰厚资产,十分好拿捏,才挑上她做媵妾的不是吗?
寇准自问没有雄才大略、安邦定国之才,但是,给那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莲花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他还是办得到的,给她添一点银子打赏下人,让日子过得舒坦些,对大方的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在左军都督府当差,他的身分摆在那儿,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油水着实不少,王府的银子又随他花,娇养一名小妾算啥事?
“碧泉。”他从书桌的抽斗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吩咐道:“去,送至榴花院,告诉寒姨娘,安心过日子。”
杏眼桃腮的碧泉是寇准的通房丫鬟,一直在畅意轩当差,贴心,不多话,又是王妃在他十五岁时送过来的,所以一直留着,没被打发出去。
碧泉低眉顺目地应“是”,拿起木盒,屈膝告退。
第七章 好戏将开锣(1)
黑漆木盒子,不起眼,但贵重,二十张小额银票,有十两的、二十两的。
寒莲抿了一下唇角,暗笑自己真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
“收起来吧。”她随手交给云雀,准备就寝。
云雀服侍她睡下,眼里充满了怜悯,新床新被褥,可怜的小姐却没有洞房花烛夜,一辈子才成亲一次,连拜堂也没有,多委屈呀!
寒莲没有读心术,却看见她眼里的怜悯与心疼,拉起云雀的手拍了拍,温情脉脉地说:“傻姑娘,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留在表姊身边,看着她过一生!”不论她是贵,是贱,是生,是死,寒莲都要亲眼看着。
云雀见她一点也不难过,心想,小姐还像个孩子呢!
“说实话,没有洞房花烛夜才好呢!男人啊,我真的有点儿……怕怕。”害怕男人的恣意妄为、粗暴蛮横,完全把女人当玩物,可以打骂,可以买卖。
可即使寒莲心底厌恶透了男人,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因为这已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云雀听了,越发笃定小姐只长个子没长心眼儿,即使小姐早先在玫瑰紫釉茶碗内添了一层粉末,吩咐上碧螺春时,将茶叶覆在上头,倒入热水端出来,小姐自己取用了盖子有小黑点的,把最完美的茶碗让给客人,即便如此,云雀也不认为小姐有什么坏心思,因为客人喝了都没事啊,还精神抖擞的你一言我一语、阴一句阳一句的讥讽小姐,云雀反而希望那两个女人回去拉肚子最好。
直到云雀睡着了,寒莲还望着床顶发呆。
洞房花烛夜啊,上一世她经历过,早已死了绮念。
七岁时,投江没死成,在益州城最大的妓院“香影阁”里生活了十二年。或许是缘分,“香影阁”的第一红牌、花魁流霞姑娘相中了她,亲自调教她五年,吟诗作画,弹琴唱曲,流霞姑娘非但美得惊人,还才华洋溢,作诗赋词每每引起文人墨客骚动,夸流霞姑娘有惊世绝艳之才!
可那有何用?妓女就是妓女。
寒莲在床上无声叹息,翻了个身。
流霞姑娘每每喝醉了就会拉着她胡言乱语一番,“我可是穿越女,不是你们这里的土着……什么惊世绝艳,笑死人了,是你们太不文明,李白知道吧?李清照?杜甫?李商隐?白居易?都没听过,这是什么破时代啊……不过,正好成全了我一代才女之名……”
说着说着,流霞姑娘又哭起来,“我不要当穿越女,家破人亡被卖入青楼……我要重生,飞机失事时为什么不让我重生回大学时代……”
当时年纪小,听不懂,只当她发酒疯,谁也没告诉,幸好流霞姑娘酒醒之后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