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口说出的话,就像在承诺一个美梦,家庭、子女、未来……
她又忍不住傻笑了,小声问:“只管儿子女儿,不管孙子吗?”
“孙子自有他们老子娘管,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忙着呢!”他撇嘴。
“等你活到有孙子时,大概就不当兵了,有啥好忙的?”她不以为然。
秦勉将她的脸从颈边抬起来,就着星光看她,低声道:“等到我们有孙子时,国朝必定已是盛世繁景。盛世应该是怎样的你知道吗?那应该是:每座山包上都如这里一样长着绿树、开着野花每块田地里都长满庄稼;路边再没有饿殍与白骨;所有的屋舍都修整完好、都住了人;流匪都变回良民,不肯变良民的,只能被驱赶到无人深山去窝着,然后等着被朝廷消灭;或许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但至少,再不会有人去吃人肉或者吃观音土。礼教、法度、道德都被捡起来,重新奉为圭臬,所有人都过上了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日子有多不好。”他描述的盛世,令她不由自主地兴起一些期待,但也实际地道:“我唯一知道的好日子,就是日日能吃饱。所以你说的盛世,我听起来觉得很好,但也真的不懂。”
秦勉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低下自己的脸,以鼻尖轻轻触抚着她的鼻尖。道:“那就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吧!盛世就是:让人从畜牲圈里走出来,重新变回人。”
“……嗯,我懂了。”她有点无言地看着他。上一刻还说得人热血沸腾的,觉得他全身都在发光,就快要让人忍不住膜拜下去,下一刻立马变回简单粗暴的原样了。
“懂了就好。”他点点头,很是嘉许。然后道:“等我们老了,就该放下所有琐事,好好把这盛世繁景给看个够。去看看这好山好水好人,吃好用好过得好,苦劳了一生,晚年总该善待自己。你说,对吧?”
“对。”她点头,双眼亮晶晶地,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样迷人。
“所以管好儿子女儿就可以了,不用管孙子。人不该活成这样,子女是父母的责任,不是祖父祖母的责任。我们好好活个够,没死在乱世的苦难里,就在盛世里好好把福享个够。”
“一起吗?”
“当然一起!孤身一人多凄凉,就算每天吃山珍海味也没意思不是?”
“嗯,是的。”她点头,又点头,觉得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其实她想说无须吃什么山珍海味的,只要有他陪着,不必吃饭,光听他日日说这些迷人的肉麻话,她便觉得能饱腹了!在遇见秦勉以前,她肯定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傻呼呼的想法的,但在他面前,她好像怎样都可以,可以软弱、可以傻、可以半点脑子都不动。
“我——”才启唇说一个字,突然断掉,“啪”地一声,一巴掌精准拍中正在他手腕上吸血的一只大蚊子!
然后,所有的甜蜜氛围都被这只蚊子给消灭得一干二净。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人,终于再也不能无视周遭嗡嗡乱叫的蚊子大军。
“蚊子真多。”秦勉面无表情地道。
“所以,开始认真找净香草或艾草吧。”钱香福点头。
是了,除了消食之外,他们最大的任务是帮这些睡在庵堂外的军汉们找可以熏蚊的草。
所以,现在,找吧。
净檀庵只收女客,不提供男客挂单过夜,所以秦勉等人只能在庵外找个背风的地方席地而睡。
几个粗糙惯了的军汉当然不介意被拒于庵堂外,早已习惯随时随地都能睡,只要老天没下雨,哪个地方不能当床躺?不过,就是有一点小小问题,在这春夏交接之际,蚊虫大量孳生;男子汉大丈夫,被吸几口血是没有什么,但整夜整夜听着蚊子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再好睡的人也要被吵得崩溃了。
只要停止谈情说爱,两人做事的效率是很高的,所以他们很快找到了好几种驱蚊草,当然,野菜的收获也不少,甚至还抓到了几条蛇呢!
“太好了,明儿一早就吃蛇羹,可好吃了!”钱香福开心地把蛇以石头砸死并拔掉毒牙,扯来一根树藤当绳子将蛇捆成一束,提在手上,很是宝贝。
“吃晚饭时,你吃到野鸭肉饺子,也说好吃极了。在你眼中,就没有不好吃的。”看她处理蛇的那股俐落劲儿,就觉得他这婆娘真是个勤快人,内内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不过,他还是更愿意让她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一定能给她那种生活的!
“是啊,能吃的,我都觉得好吃。”当然,相比于常年吃惯了的杂粮野菜,罕见的肉类当然更珍贵好吃了。“好了,这些够了,咱回去吧。”
他点点头,将一大捆野菜以及驱蚊草甩上肩,空着一只手拉住她,两人往净檀庵的方向走去。
“总有一天,你会觉得不是能吃的食物都好吃;总有一天,你会有想吃的以及不想吃的;总有一天,就算山珍海味摆满桌,你要是心情不好,都能一口不吃地丢下,懒得看一眼。”
“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她斜晚他。
他手微使劲,将她拉近过来,精准地咬了她唇一下。很笃定地道: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你且看着。”
第10章(1)
原本打算在净檀庵接了人之后,第二天清早立马出发前往京城的。但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这群粗汉子完全想不到这些娇小姐们出行一次有多麻烦!
收拾行李要时间;跟住持以及其他女眷告别要时间;还有,竟然没给姑娘准备一辆象样的马车,这怎么成?!别说他们带来的那辆马车有多破旧了,里面想塞进两个人都困难,而且看来这些粗汉子也没打算把马车让给姑娘,总不能让姑娘骑马或走路吧?当然要想办法再弄来一辆不是?不然怎么上路?所以,得有马车,而且是象样的马车,里面至少能坐四个人才成!
看吧,事情那么多,这些人居然还想着立马走人?简直荒唐!
秦勉懒得理会那两个老婆子噜噜嗦嗦的要求,自认合情合理地多给了一天打包行李,然后派了宋二子以及唐吃下山去买马车。反正第三天一定得走,要是仍然觉得太赶不肯走,那他就不伺候了,各走各的吧,他乐得省事。
只要肯花钱,当然就买得到马车。宋二子很快弄来一辆马车,两个嬷嬷虽然对马车的造型很是嫌弃——很明显,这是一辆载货用的马车,而且看起来也粗陋陈旧得很,拿来给她家姑娘用,简直是委屈了!不过至少它比那些军汉原先使用的那辆大上两倍有余,车顶还能放置不少行李呢,所以马车里塞进四个人是足够的。
纵使双方的心情都不太愉快,但到底是上路了。当然,可以想见,这一路的同行,只会更不愉快,而不可能有任何好转。
秦大叔与钱婆子终于知道了牛哥儿的上司有意给他作媒,让他弃元配而另娶高门——而且那个高门千金,正是此刻与他们同行的那一位。找来秦勉细细问话之后,见他笃定地说着这事儿不会成,早就传信对大将军说了已找到自家未婚妻,推拒了婚事。
纵使被秦勉坚定的保证给安抚了不少,但秦大叔与钱婆子心中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忧虑,两人私下暗暗决定,一进帝京立马给两人办婚礼,最好弄得人尽皆知,把名分牢牢实实地定下,想来那位上司就算想做些什么小动作来拆散秦勉与钱香福,也会困难得多。
天下太平了,四维八德也要捡起来当规矩用了,看看那位顶极世家出身的大将军敢不敢去做那强制别人背信弃义的恶事!更别说秦勉的长辈还在呢,就算仅是堂叔,也是正经长辈,还是族长呢!完全做得了秦勉的主(整个秦家村里还活着喘气的就剩秦大叔一个,自动顶上族长之位),哪由得他一个上司在一边专断地指手划脚?!
再说到林嬷嬷与李嬷嬷这边吧,两个老嬷嬷本来就为着大将军指给姑娘的婚事忿忿不平。看到秦勉本人之后,简直嫌弃到极点,觉得这样粗犷野蛮的汉子,以前老爷夫人健在时,就是个放外门粗使仆役的份,哪里有这样天大的福气见姑娘一面!不,甚至连她们两个都见不着;而现在,竟然凌驾她们之上,还能娶上自家姑娘这样的千金小姐,真是没天理!
喔,不,这糟心的婚事还不是最糟糕的!当两个嬷嬷发现同行的那名年轻女子竟然不是她们以为的粗使丫头,而是秦勉的妻子时,两人简直一口气险险喘不上来,几乎就要晕死了过去。
这是怎样的混帐事?这粗鲁军汉竟然已经有妻子了!那大将军要求小姐下嫁过去,又是什么意思?当小妾吗!有这样蹭蹋人的吗!她家小姐肯嫁给那粗鲁汉子当正室元配就已经委屈得不得了,而今竟然还沦落到当小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