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个许叔叔吗?”黎湘南极突然地问。
“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梦见他了。那个晚上,你们在客厅里说的话……”
“湘南!”黎北潇声音微微发抖。
“那晚我记得我是感冒了,许叔叔来替我看病。后来我睡着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看见你和许叔叔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谈话。客厅里好暗,我不敢乱动。我想找妈,但妈出差去了……”
“湘南!”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当时我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懂了。我心里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很高兴……”
“湘南……”黎北潇声音暗哑,自始一直温柔地看着黎湘南。“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但你一直没有说……”黎北潇将脸轻轻帖着黎湘南的手。
“你不应该跟她离婚的。”黎湘南叹了一口气。忧愁的神韻,霎时宛若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
“你知道我必须跟她离婚的。”黎北潇眼底一抹痛苦又喜悦掺杂的颜色。“我无法按捺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明白,我从来不曾将你当作女儿看待,我……我……我爱你,我一直都只在乎你!”
是的,她太明白了。黎北潇养育她的方式,根本不是对待女儿的姿态,很小她就明白这点;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从未将他当作父亲看待。內心的秘密使她心理发展异常早熟。她知道那是不应该,因此拚命压抑着。直到黎北潇和萧竹筠离婚,她终于离家出走,消失了一个礼拜。
“告诉我,我亲生父母的事好吗?”黎湘南微微一笑。
“我也不清楚。”黎北潇握紧她的手说:“你母亲生你时,只像你现在这么大。她是孤单一个人,生了你之后,来不及看你一眼就死了。院方追查不到她的资料,后来我买通了医生,篡改病历,将你登录在你妈的名下。她生的孩子死了,但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我是个『父不详』的孩子?”
黎北潇表情为难,迟迟不肯回答。
黎湘南心里暗叹一声,又问:“我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
“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白白净净,又可爱又惹人疼。”黎北潇微笑回答,轻轻吻了黎湘南。
然而黎湘南却沉默不语。黎北潇也陪着她默默无言,良久才问:
“能不能告诉我那一个星期你到那里去了?”
黎湘南愣了一下,又叹息了。
“我跑到山上去了,住在青年旅舍。”她说:“我想釐清我內心的纷乱,包括许多纠葛不清的感情,但却越理越乱。我对不起妈妈,只能拚命压抑自己,但我就是对不起她--”
“别再说了!”黎北潇对她温柔地吻了又吻。
“我一定会遭天譴--”黎湘南搂着黎北潇,哭了又哭。
“不会的!相信我,绝对不会!我爱你,爱你,爱你……”黎北潇一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爱你”。黎湘南泪中带笑,拉开床头的暗柜,取出一叠厚厚的信递给黎北潇说:
“从我十一岁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但我不敢,只敢这样愉愉告诉你。”
黎北潇一封封展开那些信,每一封都只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爱你”,最上几封是用电脑打字的,楷体,七十二级的字。
“湘南!”黎北潇忘情动容,紧紧拥抱住黎湘南。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黎湘南反手紧抱着他,十分依恋不捨,情感完全表露。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黎北潇低低地倾诉承诺。
他们互相拥抱,在黑暗中轻轻吻着对方;灯光乍然亮起,萧竹筠呆站在门口,惨白着脸,彷若世界末日,又惊又怒,顫着声音说:
“你们在做什么?”
“妈!”黎湘南怔駭住了。
“你们--”
“竹筠,事情到这种地步了,我也不能再瞒着你--”黎北潇更加拥紧黎湘南,想稳住她的顫慄。“我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廝守在一块。”
“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女儿--”
“不!她不是!”黎北潇倏然打断她的话。“她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将她当作女儿看待。我爱她,我一直都爱她!”
“你说什么?湘南不是我的女儿?”萧竹筠瞪大眼睛,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摇摇欲坠。
“妈!”黎湘南抢过去想扶住她,但被她推开,跌到地上。
“走开!你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
“不!不!不!不……”黎湘南摀着耳朵,拚命摇头。
黎北潇奔过去,搂着她,拚命安抚她说:
“湘南,你冷静点!别激动,湘南……”
“不--”黎湘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黑暗中传来黎北潇焦急的声音,按着灯光一亮,他走到黎湘南床边坐着说:“我在隔壁听见你不停在叫喊,过来看看。做恶梦了?”
黎湘南征征望着他,冷汗流了一身,全身脱了力似地,连说话都觉得困难。她头一低,发现黎北潇拖鞋都忘了穿。
原来刚刚梦里梦醒全都是梦!
现在是真正醒了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巴搁在膝蓋上,蹙着眉不安地说:
“我梦见妈突然回来,看见……看见……她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将我推开。一直嚷叫着我不是她女儿--”
“你想太多了。”黎北潇安慰她。
“我会遭天譴的!”
“我会陪你受天打雷劈。”
沉默的气氛不像在说情话,寂静得吓人。两个人,一个抵着下巴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相对无言,却意在不言中。
那种交流相当微妙,他们周遭的空气也显得异样,情分子饱和,浓情无限。
“你真的不在乎?”良久,黎湘南开口问。
“在乎什么?”
“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那些闲言闲语和难堪的话,你真的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你,你一直都知道的。”黎北潇笑了,笑得义气橫生。
黎湘南凝视着他,又呆楞良久,才喃喃自语:
“我一定会遭受天谴的,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什么是永恒呢?上帝已经离得我好遥远……”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獄吧!”
灯光暗了,世界在迴旋,黎湘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坠入黑暗的渊洞里。
第十二章
最后一个小节悠扬后,休止符渐收,音乐声慢慢停止下来。
“好了!今天就上到这里为止,各位可以下炉了!”舞蹈老师关掉音乐,拍手宣布。
学生三三两两走出舞蹈教室,高日安站在门口,目不暇接地一个一个张望,深怕漏掉要找的人,但他显然多虑;眼角余光除了专心面对眼前那些花花绿绿、青春明媚的少女之外,不轻意地一扫,就扫到了走在最后面,边走边擦着汗的黎湘南。她看起来那样显眼迷人。
他微微一笑。黎湘南还是老样子;她讨厌被观察,不喜欢被人跟在身后,总是跳脱出圈圈落在最后面,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这种行为习惯是潜意识使然,还是个性作祟?通常有这种行为的人,多半性格都不是很开朗,內心里或多或少有形成他们这种个性的阴影存在。
可是这几天,他发现黎湘南变得很不一样;她像蛻去了一层枯化、阴郁的外皮,全身上下充满了春的气息,嘴角、眉梢、眼底处处溢满着盈盈的笑意。
她变得爱笑,轻快有朝气,像是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不过……
“你最近变得很不一样。”高日安上前一步,跟在黎湘南身旁。
“哦?有什么不一样?”黎湘南眼波一转,四处是兴。
“变得很有朝气,很明亮,很显眼。”高日安连连用了加强语气;顿了顿后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欢笑。”
“你太夸张了,我还是我。”走到了更衣室前,黎湘南停下脚步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高日安支着墙,想了一会,还是从口袋里取出那封皱巴巴、电脑打字的信。他说:
“我想跟你谈谈这封信,还有你--”
“没什么好谈的!”黎湘南眉头一皱,丟下他走进更衣室。
就是这样!
黎湘南看起来虽然整个人改变不少,她本该的青春在她身上亮丽显眼起来,但是这一点还是没变,禁忌仍是禁忌;只要提起有关或可能触及到她內心那个压抑--或者说秘密时,她的反应就跟刺蝟遇敌似的。
高日安收起皱巴巴的信张,耐心地在更衣室外等着。
过了很久,黎湘南才从更衣室出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为什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
黎湘南对高日安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她快步走向电梯,下楼,出大廈,完全不理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高日安。
“湘南,别这样,听我说--”
“你到底又想研究我什么?你到底想找出什么好证明说我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