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到官司败诉,嫌疑犯获不起诉的坏消息,接着母亲打电话给她,要她晚上回去吃饭。
她看看手表,才刚过六点,手边还有一堆案件要研究,好说歹说希望能改天,哪知道她母亲很坚持。
“你爸生日快到了,哥哥们都回来了,没什么理由不能回家吃个饭。”
“我很忙,可以改天吗?”
“几个小时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晚餐七点开始,少你一个可不行。”
何昭颖叹气,放下手边工作,开车返家。回去后,发现她家非常热闹,两个哥哥带嫂嫂、小孩回家,家里气氛比过年还欢乐。
还以为二嫂又怀孕了,家中有大喜事要宣布,结果看见陈医生也在,何昭颖脸色立刻变了。
这陈医师是何母帮何昭颖物色的新对象,何昭颖见过他两次,大家都说他长相斯文,待人和气有礼,何母大力赞扬他的好,频频向女儿推荐,何昭颖就是对他没什么感觉,印象很普通。
陈医师这次是陪他母亲返乡探亲,本身条件确实不错,名校毕业,三十三岁年纪适宜,谈吐不俗,又是在美国开业的外科医生,何母认为介绍给何昭颖非常合适,才会一再约他到家里聚餐。
晚间,家人一片和乐,只有何昭颖闷不吭声,大摆臭脸,心想今天真倒霉,不仅官司败诉,还要浪费时间和没感觉的人吃饭。
席间,不管陈医师问她什么,她都很冷淡,一副懒得回应的模样,晚餐气氛常陷入尴尬冷场,有时还降到冰点,让何母、何父忙着打圆场,笑容勉强。
好不容易晚餐结束,何母一直敦促何昭颖开车带陈医师逛逛市区,想要制造两人独处机会,她怎样都不肯。她大哥只好打圆场,主动提议载陈医生去逢甲夜市逛一逛,介绍台湾小吃。
“我要回去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见他们离开,何昭颖也想回去,却被她爸叫住:“你过来,我有话要讲。”
何昭颖嘟嘴不悦,默默跟在何父身后,由于她整晚态度不好,见客人不在场,何父终于说出重话:
“这个也挑、那个也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我们不能放任你这样下去,这次,对方父母如果不反对,我们就挑个好日子,直接为你们举行结婚仪式。”
愣了一下,何昭颖神色不悦,赌气:“随便你们,反正我人不会到。”说完,转身要走。
“昭颖!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何父难得严厉,冷声斥责:“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我们还有话要跟你说!”
何昭颖回眸,压抑怒气,静静凝视父亲。“还有什么事?”
“好了,不要这样大小声的,有话好好讲。”何母心平气和走过来,对她说:“这礼拜,我想招待陈太太一家去台北玩,你请两天假陪我们一起北上。陈先生国外医院手术排得很满,难得有机会抽空返国,你就带他好好逛一逛。”
“那怎么行!我还有好几件案子要起诉,法院已经排好时间,没办法任意请假。”
“不行也得行。如果要辞职也可以,婚后你就到美国住一段时间,陈先生有计画回台湾开设新的诊所,到时你们再一起回来长住。”
何昭颖闷不吭声,一心想反抗,何父义正辞严:
“明年你二哥要离开市府团队,独自竞选公职,到时有需要,你和你夫婿可以回来帮忙。你的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下去,我们都喜欢陈先生,婚礼过了年非办不可,知道吗?”
何昭颖脸色铁青,双眸迸射怒火,隐忍咬牙,突然整个爆发。
“好呀!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才通知我,这么喜欢,你们自己嫁呀!逼我做什么?!”
何父一巴掌打过去,力道之大,打得她左脸瞬间红肿,还差点站立不稳。
“你打她做什么!话好好说就行了!”何母心急,两边不断安抚。
父女两人脾气都很硬,这时,更在气头上没人要先低头,何昭颖被打内心委屈,眼眶泛红,气得掉泪。
“跟你爸道歉,昭颖,你听到了没?”
“为什么要我道歉?我有错吗?”何昭颖摸着脸颊,哽咽痛哭。“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没照你们安排?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从不问我!为什么当初死掉的是二哥不是我?!我宁愿当年死掉的人是我!”
何父气得再度举手,何母从中挡了下来,柔性劝说,何父依旧气不过要她道歉,她态度顽强,偏偏不肯,眼看父女冲突愈演愈烈,这次何母没再拦阻她,反而先叫她离开。
何昭颖抹掉颊上眼泪,哭着冲出家门。
什么都没拿就冲出家门,何昭颖一路哭得凄惨。走了大约五十公尺,她才一脸茫然停下。她家在郊外,离市区很遥远,附近民宅全是大坪数豪宅,也没有公车站,约三百公尺外才有一间超商。
从小,她在家里很受宠,她爸很少骂她,更不可能打她,这次,竟然被呼巴掌;她太委屈,才不回家低头认错,要她现在回去拿车钥匙和公事包绝对不可能。
一个人默默走向超商,愈想愈气,委屈到像个小孩哽咽流泪。
后来,到了超商门口,何昭颖摸了摸牛仔裤口袋,发现口袋里只有一张百元钞和几个铜板,犹豫好一会儿,她买了一张电话卡,打电话给冷旭民。
冷旭民刚下班,正在开车回家,路途中接到她电话,她话说得含糊不清,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听到她说被打,没车、没钥匙、没办法回家,哭得很伤心。他还以为她发生危险、出了什么意外,不断询问她现在人在哪。
何昭颖报上超商位置,冷旭民立刻说:“我去接你,你在超商里面等我,不要乱跑。”
隔了半小时,冷旭民开车赶到超商,远远只见她神情憔悴坐在休息椅上,发现他来了,瞬间泪眼婆娑。走近之后,他看见她左脸有点红肿,不见其它外伤,他关心问。
“出了什么事?谁打你?”他低下身,手轻抚她脸颊,专注检查。“其它地方还有伤吗?”
“我爸。”不断摇头,眼眶泪光闪闪,泪珠簌蔌滑落,伤心难过,忽然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抱紧他安静哭了起来。
冷旭民见状心疼,抱着她单薄身躯轻声安慰着,唇吻一下她的额头,含到细细香气的发丝,低声安抚:“嘘,别哭了。”
可是,何昭颖眼泪不听使唤一直猛掉。脸埋在他颈窝,泪弄湿了他衣衫,她觉得她根本没错,一直努力讨好爸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谅解她?
她这么爱冷旭民,却还是被迫分手。她身边一对对情侣都结婚了,她仍旧孤单一个人,永远等不到他,他就是不会娶她。
平常她内心没那么脆弱,这次和她父亲冲突太大,她担心自己最后不得不和家人妥协,长久积压的苦闷、隐忧一次全爆发开来,才会完全没尊严,在他面前落泪哭泣。
“你父亲为什么打你?发生什么事?”等她情绪渐渐平复,手指轻抬她下颔要她看着他。
她睫毛挂着泪滴,哭得一脸狼狈,鼻头、眼眶都红了,哽咽、含糊不清地说:
“我爸妈要我嫁到美国去……叫我离职。我补习两年,每天念到半夜,好不容易才考上特考,这几年署里成绩至少维持中上,他们竟然叫我离职……”
当初她想念电影系,他们不同意,按他们意思念法律,现在竟然变这样。
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冷旭民安抚,要她别哭了;她躲在他怀中,忽怨慰低喃:“都是你的错,全怪你。”
很小声,他还是听到了,他唇边浮现苦笑,微倾上身,面容低垂靠近她,薄唇熨贴她耳畔,轻语:“昭颖,我还是爱你。”吻了吻她耳垂,尝到她发丝的香气。
她的心莫名颤动,感觉他气息温暖潮湿轻拂她肌肤,他手指抹去她颊上未干泪痕,难以控制;她双眸瞬间雾湿,她想仰起脸好好凝视他,他不让她移动,双手圈住她的腰,感觉她纤细身躯安稳靠在他胸怀,感觉彼此温暖的体温。
“让我抱着你一下,一下下就好了。”轻轻地说。
她忍了忍,又哭了,这次是闭眼安静流淌眼泪。
隔了一会儿,冷旭民才放开她,眼眸又深又黑,坚强看着她,温暖指腹擦掉她颊上的泪,对她说:“别哭了,来,我送你回家。”
何昭颖默然颔首,他牵她手带她离开。
初秋气息悄然迎面,夜晚空气清爽干燥,他们并肩走向停在商店外路边的车。鹅黄色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黑夜里,照了一地柏油温暖的光。
走到车边,冷旭民替她拉开车门,她回首看他,轻触他手臂,美眸幽深,脆弱怜楚。
“我没带钥匙就跑出来,我不想回去拿,署里有放一份备用的。”
他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嗯,我们开车去拿。”让她先坐进车内,再绕到车前头,坐了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