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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说一句就喝一大口酒,手上的白兰地早已经干了。我看他又抓了一瓶威士忌,忍不住说:

  “不要再喝了。”

  他当然不会听我的,自顾喝他的,反睨我一眼。

  我不知道舒马兹杨也有这样的一面。多嘴问:“你心情不好?”

  他哼一声。“心情好就不能喝酒?”

  “心情好喝的是香槟、葡萄酒。”会一个人喝威士忌的多半喝闷酒,心情不会好。

  “这是谁规定的?”舒马兹杨讽笑。

  “这是常识。够了,不要再喝了。”他那种灌酒的方式,不醉也吐。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当然不会。不过你这样会醉。”

  “醉了关你什么事?”

  “我不想跟一个酒精中毒的人学习。”

  舒马兹杨起身朝我走来。我发现他脚步有些摇晃。

  他凑向我看了一会,吐了我一脸酒气。“那么尽管请便。”

  他是喝得够多,但讲话还能这么尖刻,显然还有足够的理智意识。不过,再喝下去就不一定了。

  “舒马兹杨先生——”

  舒马兹杨踉跄一下,我下意识扶他,他甩开我的手。

  “我去找警卫来——”

  “你敢!”他使劲抓住我。

  他抓得很用力,整个陷入我皮肉里。十分的痛。

  我皱眉想把他的手拿开。我不是来跟他演文艺剧的。

  他突然甩下我,抓起外套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舒马兹杨先生——”我错愕一下,反射追出去。

  舒马兹杨没理我,摇摇晃晃走往停车场。

  我抽口气。喝成这样,他还敢开车!

  “舒马兹杨先生!”我按住车门口。

  “你干什么?”蓝眼珠眼神轻微的涣散,目光还是很冷。

  他来抓我的手,想甩开它;我抵在车门前,他转而按上我的肩膀,使力想扳开。

  我知道我多管闲事。肩膀的痛立刻使我决定放弃,可是我才刚移动身子,舒马兹杨整个人就朝我仆下来。

  **  **  **

  不用想我也知道这是个苦差事。

  计程车司机看来是东欧移民,德语讲得比我还不灵光。我意思要他帮忙,但我才下车,吃力的站都站不稳,他老大就像怕被抢劫般没命的飞车逃开。

  我一手抓住舒马兹杨的手臂,横过肩膀;一手扶住他的背。舒马兹杨高大的身材实在不是在开玩笑,我就好像扛了一座泰山在身上。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向我,我的腰简直弯曲得快歪掉。

  “小心!你还能走吧?舒马兹杨先生。”舒马兹杨实在太重了,我的肩膀几乎都垮了。扛着他,走一步,便歪着退两步。想想“泰山压顶”的况境,差不多就是那样。

  他唔一声,压着我的力量轻一些,像醒了。

  除了刚将他塞上计程车开头的那十秒钟,他算清醒的指示司机一个地址,这全程他都这样沉重得像一颗硬石头。

  我原想把他塞进计程车就了事,可是司机不依,怕麻烦,坚持要我跟进去扛舒马兹杨这块石头。我跟计程车司机怎么讲都讲不通,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大门内厅房有个穿制服的管理员,我拍拍门上玻璃,一边提高声音叫喊。

  “舒马兹杨先生!”那人上前开门,显然是认识舒马兹杨。

  “他喝醉了。”我将舒马兹杨“移交”给他。“麻烦你了。”

  摆脱了舒马兹杨,我全身轻松。我想已经没有我的事,却不料舒马兹杨竟抓着我的手不放。

  门房说:“请问你是舒马兹杨先生的朋友?这位小姐,还是请你跟我一道上去。”

  “可是——”可是这不关我的事。

  不相干也变相干,被舒马兹杨那样抓着手。

  好不容易将舒马兹杨扛进他的公寓后,我已经喘不过气。他喃喃要求,我只好去厨房找水。再出来,门房已经不见人影。

  他居然把舒马兹杨丢给我!就不怕我趁机洗劫。

  “舒马兹杨先生,你要的水。”端了杯水,还得伺候他喝下。

  舒马兹杨的公寓起码有我住的公寓两倍大。光是客厅,就差不多是我们的小厅加上卧房那么大。因为大,光是站在那,空荡的寒气让我起鸡皮疙瘩。

  舒马兹杨喝了水就摊在沙发上。他全身黑,看着就像一头昏死了的豹子。

  “舒马兹杨先生,”我试着喊他。“你不能睡在这里,会着凉的。”三月天,我睡觉还要开暖气,舒马兹杨若这副德性躺到明天早上,保证一定伤风。

  而且,他喝醉了。多少人就这样在醉中冻死的。

  当然,舒马兹杨不是路边野汉,我这个比喻纯属杞人忧天。

  “舒马兹杨先生——”叫不醒,我干脆推他。

  舒马兹杨半睁眼。“是你……”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

  那个咕哝十分含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稍微清醒。

  “舒马兹杨先生……”我又叫他。话声没落,舒马兹杨猛然翻身弯趴向前,我以为怎么了,哗啦哇啦,舒马兹杨猛不防呕吐起来。

  我来不及抽身。他吐得唏坜哗啦,一大半吐在我身上,一小半在地毯和矮几上,另一半则陈迹在沙发上。

  多半是酒臭。他似乎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舒马兹杨先生!”舒马兹杨像死人一样,身体一半挂在沙发上,一半摊在地毯上。

  顾不得他了。

  我匆匆将自己清理干净,把矮几和沙发及地毯上的渣渍擦拭掉。很麻烦。起码花了快一个钟头的时间,我才处理妥当;又提了温水,帮舒马兹杨擦脸擦手。

  够周到了。到最后,我几乎都苦笑出来。

  就在我以为都差不多时,舒马兹杨又呕吐起来。我赶紧抢垃圾桶过来,简直如临大敌。不过,这一次他多半干呕。这样,我又帮他擦拭一次手脸。

  不知道舒马兹杨酒醒后会不会记得这一切?找了我这么多麻烦,他是应该感激我的,虽然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舒马兹杨太重,我搬不动,所以我任他躺在沙发上,把所有我能找到的毛毯、被子全堆在他身上,又将暖气开到最大。等了半小时,确定他睡着了才离开。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舒马兹杨这样的人物,可算是天之骄子了,但天之骄子也有藉酒浇愁的时候。舒马兹杨喝得那么多,喝到吐,实在令我不懂。日子这么不好过,我有时都觉得我很有资格去醉酒了,也没有烂醉过,舒马兹杨又是为什么?

  不过,我不是那种有旺盛的好奇心及求知欲的美少女。我只希望舒马兹杨不要酒精中毒或成为惯性酗酒者。不是我势利,可我实在不得不担心。

  这晚上,我脑中充满了舒马兹杨。

  第八章

  没有等太久,隔天舒马兹杨就找上门。

  王净出去了,我正在温牛奶。舒马兹杨一身黑,一脸晦气站在门外。

  惊讶是有一点。他来得太快,而且不是时候。

  我穿着睡衣,并且正在温牛奶。

  “给你五分钟。”他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并不怎么乐意。

  烬管如此,五分钟后我还是坐进舒马兹杨的车子,一句话也不多问。

  我好像走进戏剧或小说的一个角色中,渐渐脱不了身。

  推门进音乐学院附近一家咖啡馆。冬天,舒马兹杨一身黑也没太触目。

  “昨天是你送我回去的?”他喝黑咖啡,我要牛奶。

  牛奶温我的胃,我感到血液在循环。

  “你喝醉了,我刚好经过——”

  “不必说那么仔细,我记得。”他打断我。

  既然都记得,做什么还要问?

  “那你有什么不记得?”我想我有点悻悻然。

  “你怎么进我公寓的?”他问。

  “你口袋里有钥匙,”我停一下,见他没打岔,继续说:“你昨天晚上吐得一场糊涂,沙发和地毯都沾到,最好请人清洁一下。”

  舒马兹杨抿抿嘴,说:“还有呢?”

  照实说,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内疚。我想是不会,所以多说也无益。所以我摇头。“没有了。”

  “我记得……”他表情有点难看,很不情愿。“我有没有吐在你身上?”

  “有一点。”

  他哼一声,又说:“车子是你叫的?钱是你付的?”

  我点头。

  他掏出皮夹,给了我一百马克。

  不用那么多。不过我还是乖乖收下,多的算是劳动服务费。跟舒马兹杨对抗太费力气,不聪明。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舒马兹杨绷着脸。

  “我没这么说。”

  他又哼一声。

  我忍不住。“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不愉快?你什么都有——何苦!”

  听起来像在说教。我什么也不懂,才敢说大话。我等舒马兹杨翻白眼,果然,他冷笑。

  “你还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

  就算有,他那副德性我也不敢多说。

  “没有。”我不想再多说了。

  他站起来。我心头一动。

  “舒马兹杨先生——”叫住了他。

  “还有事?”他不耐烦。

  “我——”我想我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楚了,因为我说:“我想听你弹琴,弹一首完整的曲子。”

  舒马兹杨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那阴沉的表情让我觉得我真的是疯了。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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