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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不过,没你好就是了。”我冷淡地回一声,拉了何美瑛走到一旁,远离顾玲惠。

  从那以后,我就不太想理顾玲惠,尽可能和她保持距离。厌恶感一旦形成了,就很难再抹灭。

  “你还真不会做人。敷衍她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何美瑛的态度总是有一股挑剔。

  “你不是说少跟她们那种人在一起。”我顶她一句。

  “是啊,没错。你学得挺快的嘛。”她嗤一声笑起来。跟着说:“你其它科目都还不错,应该还有救。”

  “难说。”我没她那么有信心。再则,想到家里那种情况,我的表情不禁黯淡起来。“就算能考上,你想我家那个样,有那个钱让我读书吗?”

  “只要考上了,应该会有办法的。”何美瑛皱了皱眉。想想,她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希望真的是那样,船到桥头自然宜。但为什么船到桥头自然就会早,难道不会撞到桥头,然后一古脑儿沉了?

  我的思考里,下意识总有这种恐慌。

  放学后,我推拖了一会才去找陆邦慕。他看见我,一句话也没说,指指他身边的位子,拿了一张满满是英文的讲义给我。

  我定神看了一会上头是一段段的文章,并不是试题。

  我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看得懂吗?”他问。

  我摇头。

  那上头的单字我多半是认识的,但经过那一翻排列组合,我就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为什么在那样的地方,动词是那样的变化?为什么用的是“ed”而不是“ing”?我全然没概念。我对文法一窍不通。

  陆邦慕看看我,点了点头。他把椅子稍稍拉靠近我,开始逐字逐句解释它的意思和用法——为什么这个单字在这个地方是这个用法,动词是做如此变化等等。他索性扬弃传统教幼稚园小孩似的条列式教法,直接用文章的段落做解释说明,给我一个全面性概括的概念。

  经他这么一说明解释,我仿佛茅塞顿开,一些模糊的概念霎时清楚起来。当然,我还是有很多的不懂,但基本上,一些以前怎么也搞不清的概念,面目全都浮了出来。

  “这样,懂了吗?”他丢下笔,声音有种隐隐的疲惫。

  “嗯。”我点头。说:“谢谢。”

  我是真的感谢。他足足花了快两个小时没停地讲解说明,窗外天色早已透黑。

  这时我才听见雨声。很大很大的雨,态势凶猛,要将人吞没的那种下法。

  他看看那雨势,说:“雨这么大,你回教室收拾好东西后,在楼下等我,我顺便载你到车站。”

  我有些意外。我的生活里没有过这样的期待——我是说,像这样领别人的情。

  有点不习惯。

  雨真的很大。站在廊下等待的时候,我觉得都快被溅湿了。只见一团蓝色模糊的影子从雨帘中穿了出来。

  “快上来。”他打开车门大声对我叫了一声。

  我快步坐进去,不免还是淋了一些湿。

  他从后座拿了一盒面纸递给我。雨下得僻哩叭啦,下得又嘈又杂,到处只听得见雨声,车内空间顿时显得异常沉静。空气间透着潮湿的气味。我小心的呼吸,不敢太大声,怕划破那冰静。

  听说他快离开了。出国吧,还有结婚什么的。反正流言就是那么一回事,谁也不确定。我想我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也想问,但没敢问。我的态度无法平常。总有一种不自在;一种手足无措的紧绷不安感。

  不知道那种空间是不是影响了他,他放了一些音乐。古典乐,我想。我并不懂音乐,也不常听。但我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不再那么紧绷。

  “会不会太大声?”他问。

  “不会。”我很快回答。顿了一下,脱口说:“听说老师快出国了?”

  他像是有些惊讶,转头看我,而后轻笑起来。“是啊,没错。”他停一下,跟着说:“明年夏天吧。快的话,也许这个寒假就会离开。”

  “这么快,”我不禁轻声叫起来。

  他又看我一眼。说:“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原本是打算这个暑假就走的——”他没再说下去。

  那为什么拖延了?我想问。我有太多太多的想问,但终究什么也没问。那不是我能僭越的事。

  “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我还没跟其他人提过呢。”他笑一下,把话题轻轻带开。

  雨愈下似乎愈大。他皱了下眉,说:“雨这么大,我看我还是于脆送你回去算了。你住哪里?”

  “不——”我反射地脱口而出。连忙解释,说:“那太麻烦你了。麻烦你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车站就快到了。我忽然涌起一股焦虑感。

  “没关系,反正我顶多绕点路。”

  “谢谢。到车站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仿佛有种困惑,但他没释放出来。

  车子绕过圆环。我轻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速食店前面。”

  他停妥车子。说:“雨很大,小心一点。”

  “我知道。谢谢。”我回头道了声谢,快步冲进雨中,跑到了街店廊下。

  等我回了身,车子才慢慢离开,红色的尾灯淹没入氤氲的水光里,消失在雨帘中。

  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客运车来了,怎么上下车的我也不太明白,手脚机械化地摆动,仿佛只是一种制约的现象,我的心还处在一抹残余里。

  到了站,天更黑了,雨虽然小多了,但缺口吹来的风挟着那雨像鞭一样,打在身上让人发痛,而且随时会将人扫倒。尽管我再怎么东遮西掩,还是被吹打的一身狼狈。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子口,我才松了口气。

  路口停了一辆车。街灯微微,照得是一辆红色的喜美。我正想走过去,浪平从车子中出来,跟着一双手从车窗探出来,将他拉过去,勾住他的脖子。我微微愣住,站着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他和车中的女郎相互亲吻着,大胆而火热;我看他们的舌头互相交缠舔舐着。那女郎有一头卷卷的米粉头……是薇薇安。

  浪平格抬眼,瞧见了我。然后,薇薇安也注意到了。她显得相当尴尬,飞快地放开浪平,有一些慌乱。相反的,浪平的态度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和平素一样,平常的太平常。

  “于满安……”薇薇安的表情是那样不安。

  “怎么淋那么湿。”浪平走近我,揉揉我头发,日气还是那么平常。

  “那么……我先走了。”薇薇安尴尬地笑一下。然后对浪平说:“记得打电话给我。”敏感地看我一眼。

  浪平不置可否。薇薇安慢慢倒车,不放心地像是又想说什么,碍着我在场,终究还是放弃。

  等车子开远了,我才抽口气,望着浪平。

  浪平仍像平常,只是说:“走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动,咬咬唇,有气无力地。

  “不知道。”浪平回答得很干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就是那样开始,他根本没费心去留意怎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跟他与那些一个个女孩交往一贯的态度。

  “浪平,”我皱眉,开口说。“你不能——她不行的。”

  浪平抬一下眉毛。

  “她不行,你知道的。她是……我的老师。你——不行的!”

  “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管谁是谁,对他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是老师又怎么样?他根本无所谓身份年龄的差别。又怎么样?他的态度平常的那么冷淡。

  薇薇安比他大,又是个老师——这事实本身就是个禁忌,会被谈论的禁忌。但浪平连想都懒得去想。他跟一个个的女孩交往,多一个薇薇安或少一个薇薇安都没什么差别。

  “就算那不怎样——”我停一下。我知道他明白我在说什么。男学生和女老师来往,触犯的是一种道德的不伦。但这不是重点,存在浪平平常的态度里,有一种我不陌生的亵渎。我皱个眉说:“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就不要惹她。”

  浪平抿抿嘴,没说话。隔一会,转向我,说:“我没有惹她。”那言外的意思很清楚,没什么喜不喜欢。

  就是这样!浪平的态度就是这样。他不会主动去招惹,但别人主动了,他也不拒绝,可有可无的。

  “那就拒绝。”我叹口气。“浪平,人家不明白你的态度,别找自己的麻烦。”

  这是我第一次干涉他的事。他看看我,突然说:“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我瞪他一会,说;“随便你。”掉头走开。

  我很清楚,他不是认真的。

  “等等——”他抓住我。“随便我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有些烦躁。“你也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薇薇安跟你来往的那些女孩不一样,她的身份不一样。你想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她麻烦,你也麻烦。”

  我说得够白了。就是两个字,麻烦。

  不管认不认真,喜不喜欢,触犯了某种身份立场的禁忌、就是一种亵渎。只是,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这种落差?同样的感情内容,身份一改,立场一变,便什么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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