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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然抬头。杨冷青神态如常,淡淡地看我一眼。

  他早就知道了!昨晚,在通天塔附近……他知道我在追寻他--

  昨晚我的一切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我为了追他弄丟了「风速」--他一开始就知道了!

  「对不起!」我放下吃剩一半的面,匆匆跑进帐棚。

  「七月,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开?」美花追进来问。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吃太多了。」我背着美花,控制不住顫抖虚弱的声音。

  「肚子痛吗!要不要吃一点征露丸,我有--」

  我拼命摇头,希望美花赶快离开,藏住嗚咽的声音说:

  「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你不用管我。」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

  听着美花走出帐棚的声音后,我终于忍不住嗚嗚咽咽啜泣起来。

  原来杨冷青什么都知道了!他一直在角落看着,看我像疯子一样失魂般地追寻着他。他知道昨晚的事,我只有显得更惨;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贼一样,无所遁形。我连「不在乎」的姿态都再也假装不起来。

  我就那样迷迷糊糊哭着睡着。半夜里突地醒来,美花躺在我身旁,呼吸均勻,睡得很熟。我试着让自己再入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失眠着,辗转反侧也苦。我张太眼睛瞪着棚顶静静躺了一会儿,夜里无声。美花和楚由贵都睡得很沉,鼻息声清楚而有韻律地微呜。我悄悄起声,轻轻出了帐棚。

  同明星稀,半月的光照得夜冥的世界显得很亮,整个大地括出了一圈轮廓。我往前走几步,发现阴暗处坐着一个和我同样末眠的人。

  我看清楚那个身影后,急忙想逃开,他淡淡说道:

  「我知道是你。过来吧!」

  我僵在原地不动。那人的脸从暗影处显露在月光中,神色淡淡,说不出是冷漠或热情。

  和他面对面的那剎那,我知道我显得很狼狙。这样的巧合未免太陈腔濫调,我却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陷入某种陈腐的故事中。

  「现在几点了?」我听见自己顫抖的声音在问。

  「三点了。你冷吗?」有点柔的声音问。

  「不!我该回去睡觉了。」我想逃。

  「过来吧!」杨冷青静静地说,口气放得很轻很淡。「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睡不着。失眠苦,辗转反侧也苦,我从入夜一直等到现在……」

  「等?……」他在等什么?我不敢问,撩了句不关痛痒:「你一直没睡?」

  「嗯。你睡了吗?」

  「刚醒。」我轻轻点头,朝他走过去。

  他看着我,突然伸手拂过我的脸颊,我微微一吓,心噗噗地跳。他看着我说:

  「你哭过了?」

  我摇头,不管脸上留有泪痕,不管他是否已知悉什么,明目张胆地撒谎。

  「没有。」我说:「哭也没有用,我也没有哭泣的理由。」

  「是吗?志诚的事……他好像很为难。」

  「你放心,我跟他没有什么。我已经把话说清楚,绝不会伤害到你的宝贝朋友。」我抬抬头,有些倔强。「这不是你想见的结果?所以你才坚持我非来不可?现在,一切都如你愿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和美花都希望--」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想听他把话说完。警告我不准我接近古志诚的人是他,企图撮和的也是他,他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过日子不一定非得谈情说爱不可,我有朋友,一份不错的工作,过得很充实快乐。」

  「周末夜和一些狐群狗黨在电影院、速食店廝混,那叫做充实?那真的令你感到快乐?」杨冷青毫不留情地打击我伪装的自信自得。

  「那看你用什么标准来看待,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真的如此,你也不会一个人在热闹的周末夹混在一堆无聊的大学生中观看无聊的演唱会!像无主游魂一样,在黑暗的运动场随风飘荡。」

  「你--」我退却了一步。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晚上的事。在「犁坊」见面时他表现得那么陌生,我以为他根本不记得演唱会那晚的事,然而他不但记得,而且还知道我漫无目的在运动场上奔跑的狼狙模样。

  我不懂!他一直表现得那么冷淡,为何……老天!他到底还知道一些什么?

  「那又如何?虽然看来无聊,但很自在。」我漫不在乎地说,紧戴着防卫的面具,怕被掏得太透。「总之,谢谢你和美花的好意。不必再费心为我撮和,想交男朋友的话,我会自己去找。」

  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明白。这样也好,话说绝了,我也可以对他死了那条心。

  「你何必想那么多!」杨冷青用我从来没听过,充满感情的温柔说:「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生活,不管再怎么坚强,多少也会感到寂寞。再说你是美花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有什么事,当然事事找你。不管是快乐的事、麻烦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当然也是你。你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不找你找谁?」

  「朋友?」我轻轻笑起来。

  是他自己说的,男女间没有真正的朋友、单纯的友谊;不是一方爱慕着另一方,就是一方对另一方有某种企图或目的,现在他突然这么说,岂不是太可笑了!

  「你究竟怎么了?七月?我说错什么吗?你为什么笑得那么讽刺?」杨冷青用迷惑的眼神询问我。

  那个迷惑的眼神让我迷惑了,我分辨不清究竟是真或假。杨冷青的神态显得那么认真,不由得让我怀疑起自己。

  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因为对他怀有潜藏的感情,所以对他所说的话都心虚得听似有言外之意。

  看着他迷惑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宽心,却又复杂地自怜起来。杨冷青也许知道了一些「什么」,譬如我在通天塔追寻他的事;但那又如何?他只知道表面,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他那迷惑的眼神最好的解释。

  可是……我不禁想起他对我的那些冰冷的语气和态度。如果他的迷惑是真的,那他屢次的陌生冷淡又该怎么解释?

  不管如何,此时的他温和地「单纯」只是美花的男朋友;或者是如他自己说的,也算是我的朋友。我们彼此的立场都显得很单纯--对我来说,他只是美花的男朋友;对他来说,我也只是美花的好朋友。

  这样最好,能保有自尊地对他死心。

  痛苦是我一个人的事;至少,没人窥知我內心的感情,我还不至于显得那么狼狈淒惨。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想我是意识过度了。」我微微一笑,拋藏纠结的心缠。

  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那就别去爱吧!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平常心,平常的笑容面对他--面对他和美花的感情。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如果……如果真到那时候,我再也无法以平常的笑容面对他们时,那么,我会避得远远的。

  「你能这样想,美花一定很高兴。」他走近我身旁,「很抱歉,对你说过不少过分的话。」

  他跟我道歉,却不解释为了什么。不过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既然我们已「前嫌尽释」--虽然有点突然和莫名其妙--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我会小心地警惕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远离泥淖。我没有自信我能做到怎么样的地步,在阳光季节出生的人不善于隐藏心事;但感觉像猫一样的我,矛盾的我--我想,我一定能够将自己的感情,锁放心房的最底层。

  第九章

  露营过后,杨冷青对我的态度变得非常友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非常融洽和睦。他对我的态度,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关怀照顾女朋友的好朋友,让我不致于因为一个人而觉得太孤单。

  所以他和美花只要有什么活动,就一定拉我湊一份,如看电影、吃饭、郊游等;他们约会也拉我去当电灯泡,什么事都自然地成了三人行。

  三人行愉快有趣,我的确感到很快乐,但我发现自己慢慢在走向我们笔下那些陈腐的三角单恋故事的窠臼中。

  我的心情一点也不算是传奇,早已有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爱情故事发生: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我知道不该让它发生,将感情锁放在心房的最底层,一直告诫自己放任感情就是背叛友情。但肉做的心会痛,而且慢慢在腐烂中。

  我开始以各种藉口拒绝他们的好意,害怕自己会陷入那陈腐的窠臼中。看不见,心就不曾那么痛,避开他们、让时间淡化一切,也许才是我感情的唯一救贖。

  「七月,明天下班一起去看电影好吗?」快下班的时候,美花跑来我座位问。

  「对不起,我没空。你跟冷青两个人去吧!」我赶着将最后几頁譯稿润饰完成,忙不及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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