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北方战乱,世局紊乱,许多名门大户南迁,小欢依稀记得,有一日她醒来后,不见奶娘,口干腹饿,摇摇晃晃地沿著街跟许多南迁的富有人家走,希望能讨得一点菜饭,但却从此与奶娘走失,没再见过她。
看著小欢失神的模样,蔚凌云长叹一声。“到了南方,爹用这些常家家产开始经商,蔚家因而富甲一方,但自我长大懂事后,就不愿再和爹多说话。爹虽经商成功,却身染重病,百药不效,我想这是上天的惩罚吧!”
“公子无法原谅老爷?”
“我的确无法原谅爹,但这些往事我也不能向谁提及。只有浑噩度日,藉酒忘愁,表面逍遥快活,但没有一日睡得心安。”
小欢终于明白蔚凌云为何整日纵情寻欢,为何好似什么事都不在乎,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背负著不孝罪名。原来蔚家的一切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但了解这些又有何用?他蔚家……蔚家竟是让常家含冤灭门的刽子手啊!
小欢面色发白,眼神空洞,她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法料到常家和蔚家竟是这般牵连,小欢心绪大乱,震惊愕然,无法言语。只依稀听见蔚凌云隐约再轻声道:“我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消沉,又怎能给他人好日子过?我挥霍家产、寻欢玩乐,本不想对什么人认真,直到你出现。”
“我……”小欢吐不出一个字。
蔚凌云只当她是听了这些事一时无法反应,温言说道:“你善良执著,用尽心力只希望我积极上进,我本想在自己想清楚后,再和你说个明白。不料却出现了上官仲来搅局,扰得你心神不宁。”
提到上官仲,蔚凌云面容明显不悦,但他却也发现,小欢的神色不对劲。
“你怎么了?为何面色不佳?”
“没有……没事。”
“莫非你仍牵挂著那上官风流之徒?”
“不是、不是的……”
小欢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心中千头万绪、方寸大乱,能说什么、该怎么做,她一点也不知道,只有黯然忍泪退下,告诉公子她累了,要早些回房休息。
***
裹著被褥,小欢在房里闻声大哭,不敢让人发现。
她好不容易知道了家人的消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她?她的双亲竟是那样蒙冤枉死,而自己竟然爱上了间接让她家满门抄斩的蔚家公子?
“早知如此,当年娘就不该独留小欢在世上。”
她蒙在被里哭喊,泪湿一片,却紧紧拉住枕被,不敢让人听见。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她该恨?还是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颈上挂著的锁片此时落在枕边,小欢拾起,泪眼模糊地看著上头的字。
这是娘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刻著她的生辰八字,她想起奶娘曾说过,她命格富贵,能兴家业,这难道是上天独留下她的原因吗?
“我要报仇吗?”小欢问著,但无人回她。
“还是要像算命仙说的,娘给我起的名字,是要我笑颜常在,时时言欢?”她又问著,依然没有人回她。
这么多年,系著这锦囊的红线色泽依旧鲜艳润泽,完好无损,好似娘亲给她的力量,让她这么多年来虽流落街头,却依然平安长大。
“娘,告诉小欢该怎么做?”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奶娘不断叮嘱她,不能提及家世姓名,但得知一切的她却是如此无助惶恐。
小欢哭肿了双眼,在泪水中昏沉睡去。
翌日天明,小欢尚未醒来,蔚凌云在房外没有叫醒她,只是唤来总管。
“多找几个人进府,负责洗衣、煮饭,往后这些杂事,别再让小欢做了,明白吗?”
“那么小欢往后需负责……”总管问著公子,心想一个丫鬟不做这些要做什么呢?
“她只需要在府里过得好。”不待总管问完,蔚凌云便如此说著。
按照公子的吩咐,总管马上找人去。
蔚凌云轻推开了小欢的房门,发现她睡得沉,伹脸上依稀有泪痕。
“她哭了?”他不解地想著,这丫头是怎么了?是昨晚那些事吓著她了吗?还是……
不明原由的蔚凌云,想到了上官仲。“难道是因为发现那伪君子的真面目?”他有些不悦,心想小欢这丫头难道对上宫仲动了真情?
小欢翻了翻身,察觉身旁好似有人,便睁开了眼。
蒙眬中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不曾嫌弃她丫鬟身分的大公子,与他相处的点滴在一刹那间全部浮现,她还是小乞儿的时候吃的那顿饭、成了他丫鬟时让他喝下的那壶加辣的酒,他独留她在树上、穿上她缝制的旧衣,往日总总,浮现心头,小欢凝视著蔚凌云,眼前虽然迷蒙,但心绪已然清晰。
她决定,选择原谅。
公子对她开诚布公,再不愿提及的往事都告诉了她,小欢决定将一切苦楚往肚里藏,绝口不提自己就是常家么女,对著公子只留欢颜,不露哀伤。
“醒了吗?”蔚凌云的声音响起。
“嗯。”小欢爬了起来。
“莫非还在为那上官仲伤神?” 。
“公子多心了。”
“不是就好。”他不能忍受她心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往后府里会多请些人分担你的工作,那些琐事你以后就不用费神了。”蔚凌云对她说著。
“可是小欢份内的工作就是打理府中琐事啊!”
“你以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我身旁,让我照顾你。乙
她轻轻说了句“谢谢公子”,将心底的哀伤藏好。其实在她心中,蔚凌云能这样对她,她已经相当知足。日子要往前看,小欢相信只要自己永不提及,就没有人会知道她就是常妍欢,两家的仇恨就此消逝,公子的日子也可以好好地过。
深深爱上蔚凌云的小欢,决定宁可自己深夜独自哭泣,也不愿让蔚凌云知道真相后,左右为难,终日郁郁寡欢。
第9章(1)
蔚凌云疼爱著让他感动不已的小丫头,却也妒忌著这丫头心中竟曾有他人。
这日总管带来了新找来的几位奴仆,让他们负责打扫煮饭,而小欢待在房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倚著窗棂发愣,直到公子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窗口。
“啊!吓著小欢了。”
她先是一惊,再露出俏皮的一笑。这一笑,看得蔚凌云著迷。
“香腮似雪,灿笑如花。”
“什么?”
“夸你。”
“公子莫逗小欢了,您知道我书念得不多。”
“往后你要几位夫子,我都帮你请来。”蔚凌云摇开玉扇。“走吧!随我去城外骑马散心。”
今日春光明媚,蔚凌云想带小欢四处走走,小欢知道公子心意,很是感动,但一瞧见他手上的那壶酒,便噘起唇瓣。“公子不说要戒酒了吗?”
蔚凌云仰首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欢瞅了他一眼。“明朝饿死在路边。” 。
蔚凌云闻言,爽朗笑开。“小丫头,这话跟谁学的?”
“自己说的。”小欢也笑了。
“看来得帮你多请些夫子了。”蔚凌云倚上窗台,手中玉扇亲匿地点著小欢的秀额,看著小欢露出了无邪的笑靥。
她天真可人,双眸灵动,蔚凌云瞧著,心神一荡,俯首便往小欢的双唇吻去。
“唔!”小欢慌忙闪避,却已不及,蔚凌云一亲芳泽后仰起首,看著小欢羞红了两颊。
“醉了。”蔚凌云挥扇,迳自仰首朗笑,这丫头让人沉醉,胜过任何名酒。
“公子再不戒酒,小欢就不理你了。”她嗔著,蔚凌云却已拉起她的手腕,示意她跟在后头,一起到马厩牵马去。
春阳斜照,暖在两人心头,小欢暗许,但愿就这样和公子在蔚府欢欣度过往后的日子,再也不想起那令人泪流的往事。
两人的笑语在马厩间传开,蔚凌云环著小欢的纤腰抉地上马,直说她太纤瘦,小欢则笑嗔著说这回换她把他留在树上。
蔚凌云的骏马高大,小欢摇摇晃晃地跨上比自己个头还高的马鞍时,俯身时露出了从小佩戴在身上的锦囊,就在此时,总管带来的洗衣婆婆瞬间停下了脚步。
“这儿是马厩,前方是洗衣的地方,再拐个弯是柴房……”总管正带著几名新进府里的奴仆熟悉蔚家环境,却见负责洗衣的容婆婆突然停了下来。
“杵在那做什么?”总管问道。
容婆婆听见总管催促的声音,慌忙挪移了脚步,但方才所见之景,却让她仍处在震惊中。
“那锦囊……锦囊……”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她多年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蔚家,但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竟还会在这里……遇见令她意想不到、震惊不已的人。
***
蔚凌云带著小欢,一路往城郊去,垂柳依依,绿水悠悠,他心旷神怡,拥著怀里的小欢策马奔驰。
“呵呵、呵呵……好快啊!”小欢抓紧马鬃,露出笑靥,随著马蹄上下晃动。
蔚凌云一手持缰绳,一手拎起了酒壶,爽快一饮,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