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她疑惑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衫。
一袭鹅黄色的轻罗小衫,襟口和襟边处都镶着精巧细致的绣花滚边,无论布料还是做工,一看即知足富贵人家的女眷才会享用的规格,四月在冯家的时候,所有的衣物也皆是由苏杭之地的上佳绫罗绸缎裁制而成,所以细细一看就分辨了出来。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眼前的这小女娃和那个人的关系。
他是冷鹤山庄的二少爷,少庄主,她既然是杜家的小姐,自然也应该是他的妹妹了。
他是她的仇人,那么她呢?
呵、她是多么不情愿去连带着恨这个活泼俏皮的女孩啊!
“姐姐,既然你猜出了我的身份,我就把名字也告诉你吧,”那少女又开口道:“我叫杜若,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都喜欢叫我‘若若’,还有我姥姥——”
她忽然噘起了小嘴儿,“可是我姥姥早年咬豆子时嗑掉了几颗牙齿,一讲话就漏风,我的小名儿从她嘴里吐出来就成了‘肉肉’,还成天喜欢肉肉肉肉……的,难听得我老是一见到她就赶紧捂耳朵。”
四月有些忍俊不禁,肉肉?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怎么忍心也去恨她呢?
“好姐姐,我可要走了。”杜若忽然看看窗外的天色,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把自己难听的小名儿都告诉你了,我们就已经成了好朋友哦——”她朝四月伸出小指,小脸上铺满了期待。
“嗯,我们是好朋友。”四月的心中溢满了感动,一时痛快地答道。
杜若孩子气地跟她勾勾小指头,笑容越发灿烂,“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她认真地一字一顿说着,恍若完成了一个郑重的誓言。
随即,她欣喜地冲四月摆摆小手,“四月姐姐,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然后,鹅黄色的娇俏小身影飞快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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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厅。
“……你确定?”厅正首端坐着一位身着蓝色蜀锦的中年男子,眉目俊朗,颔下微须,年约四旬左右,此人便是冷鹤山庄的庄主,杜漠。
“老奴看得仔仔细细,绝不会错。”杜总管垂手立在边上,毕恭毕敬地答道。
杜庄主沉思良久,忽然层层笑道:“既然如此,,小儿女的情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横加干涉,就由他们去吧!难得仲儿对那小姑娘青睐有加,倘若结成正果,也是他们的造化。”
“庄王不需要老奴时时跑跑腿,帮着二少爷谋划谋划?”杜总管伸长了脖子,一脸的兴致勃勃。
孰料杜庄主豪迈地一挥手,“唉,算了吧,你也一把年纪了,就别跟着瞎掺合。”
可怜的杜总管当场吃瘪,小声地在心里嘀咕:老奴今年也不过六十有三,吃饭饭香,喝水水甜,跑起来更是身轻如燕,这有啥呀?再说,跟人家彭祖大仙比起来,他根本就只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嘛!
杜庄主却不再理会好事又忠心耿耿的老家仆的垂头丧气,自顾思量起明年开春的武林大会了。
这时只听一阵裙裾的移动声,从内堂转出来一个妇人,一身华美的衣衫,脂粉薄施,珠翠满头,虽人至中年,眉目间仍是清丽雅致,堪比少女。
妇人一见到杜总管就急切地问:“总管,我听说仲儿把那块玉牌戴在了庄内一个小丫头的脖颈之上?”
“是,老奴可以确保此事千真万确。”
“哟,那块玉牌可是我们杜家的传家宝物呢。冬暖夏凉,又可辟邪、解百毒……
对了,”杜夫人忽然两眼发亮,“那小丫头姓啥名谁?爹娘有何来头?目前在我们府中做些什么差事?又有何过人之处呢?”
她“劈里啪啦”一串追问,把杜庄主和杜总管都吓了一跳。
“夫人——”杜庄主微微皱起眉头。
杜夫人此刻却顾不上理睬自家相公,自顾兴致勃勃地催促道;“总管,你快说!”
“是。”狡猾的杜总管暗喜,又有人愿意听他讲了耶!
“咳咳,”杜总管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回夫人的话,那小丫头名叫四月,爹娘早亡,至于她双亲在生前有何作为……老奴还需再去打探清楚。她目前在厨房里帮着干些轻便的活,是……老奴的安排。”
他停顿了一下,“说起她的过人之处么——”声音陡然扬高,“四月姑娘生得极美,面目便如春花初绽,便、便是跟夫人相比,也是不分轩轾啊!”
这个老滑头!
明抑实扬的说法果然逗得庄主夫人笑得更艳。
“总管真是说笑了,”已生下三个孩子,仍清美如昔的人不自觉地轻抚上自己的面颊,“我已经老啦,如何能跟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相提并论?”
“哪里!”脸皮厚到足以当盾牌的杜总管摇头晃脑,“夫人生若朝霞浮世,便是再过二、三十年,也一样明媚鲜妍,丝毫不逊色于豆蔻少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据说这世上最爱听好话的,除了臭屁自大的江湖大侠、财主老爷,便是漂亮出众的女人。
越漂亮的,越喜欢。
“哎哟,那可真是多谢你啦!”杜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咳咳——”杜庄主治冷地轻咳一声,终于忍不住了。
老马屁精杜总管见风转舵,“哧溜”一下窜过去,“庄主有何吩咐?”
“闭嘴!”杜庄主不悦地瞅他一眼。
老奴又做错了什么?可怜的老家人差点眼泪汪汪。
“把耳朵凑过来。”
狐疑的杜总管扭扭捏捏,“不知庄主要哪一只?”
他的话换来大当家的不悦之意更甚,“干什么,我又不炒来吃,哪一只不都一样!”杜总管乖乖把老皱又干瘪的耳朵凑过去,只听庄主大人咬牙切齿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他、妈的干嘛抢老子的饭碗!”
第6章(1)
又是一个清冷静谧的夜。
冷露无声。
一阵夜风透窗吹过,带来丝丝甜香,还有草虫的呜叫声,床榻上的娇人儿却正陷入昏沉、折磨人的梦境里,一幕连着一幕,冷艳凄迷,层层叠叠的回忆夹带着无穷无尽的伤心,已快将她淹没……
一道雪亮的闪电直劈天际,带着隆隆雷声。
娇怯的小身子瑟缩着,直缩进温暖宽厚的怀里,“爹爹,我怕……月儿害怕……娘呢?月儿要娘……”
“月儿,你的娘亲一个人在地下寂寞得很,爹爹顾不上你啦,爹爹要下去陪她“
小小的人儿哭求,“爹爹不要丢下月儿……月儿也要一起去!”
“小傻瓜,不可以,你还那么小,还有很多路要走,怎么可以进去?”
柔荑不自觉地在枕畔紧握,纠结的心尚未来得及平复,梦境已陡然转入惊魂可怖的一幕。
一条血线,慢慢地从嘴角垂滑下来,然后,“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血线、瞪凸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狰狞眼神……
慢慢地垂滑下来……
一再地重复不休——
啊!求求你们,不要再出现了!她在梦里害怕地大叫,哭泣着委顿于地。
然后是那一道雪白的身影、冰冻的眼神。
“触犯了我禁忌的人,只有去阎王那里报到一条路。”
只一眼,她的心就几乎被冻结住了。
不!她不要这样残忍的答案!
“求求你,你不要杀死无疾哥……他很快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呀……”
她随即被嫌恶地推开。
“这我管不着。”
“我姓杜,单名一个仲字,你若是想报仇,尽管来找我。”
“我姓杜,你若是想报仇,尽管来找我。”
“尽管来找我。”
“尽管来找我。
如剧毒蛇涎般的语句一再地翻转耳畔,缠绕不休,梦境中、梦境外,如花娇靥上的痛楚如出一辙。
四月身上传来阵阵隐隐的刺痛,星星点点,如火烤炙……
为什么她浑身没有气力?
钮扣!是他在解她衣衫上的钮扣,一颗一颗,而她除了惊恐,竟无力反抗。
啊!他竟俯下身来……
不要,求求你……她在心里哭求。
无助的娇躯僵直,骇然地屏住气息,贝齿轻咬,却阻止不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终于,连最后遮羞的抹胸也离她而去……
“你掉在灌木丛里,那些火藤上的刺有毒。”依然是那冰冷淡漠的声音。
娇靥迷茫了。
火藤?毒?
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在空气中弥漫散开。
为什么体内会有一股清凉感?
他离开了,冰冷的身影须臾不曾回首。
为什么他能走得那样远?已到了天边吗?那白茫茫的一片……
嘤咛一声,迷蒙的双眸缓缓睁开,收纳满室的幽暗,一阵夜风吹过,庭院中宪牢抖动的草木投影在窗纸上,摇曳出一种凄美清冷的意境。四月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方才那一切,原来都是梦吗?
片刻之后,螓首再度昏昏沉沉,星眸微启,仿佛看见有一抹,雪白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近。也是梦吧,睡意朦胧的人儿淡淡地想,任凭那身影走近,娇躯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