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驴子回来,你就可以长见识了。”
“她去哪了?”
“去美国洽公。有个大公司要买下她写的软体,她是那方面的天才。”
她吃惊,没想到这里卧虎藏龙。“她是个怎样的人?”被勾起了兴趣。
“嗯……”他想了想。“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又是有趣?”她取笑他:“你的形容词未免太贫乏了。”
“这叫言简意赅。”见她一脸不认同,他抬高一边眉。“这么不服气,那换你来形容看看……来,形容我好了。”双手环胸,气定神闲,不怕她挑战的样子。
“你?”她不假思索道:“你是个暴君哪。”
怎么样,这样有没有言简意赅啊?她的眼神这样问他,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脸上眉飞色舞,他几乎可以听到她藏在齿后的笑声,该会让人牙痒痒,但他望着望着,笑意凝聚,胸口热热的,居然觉得她这神气活现的模样好可爱。
想到从前听她哥哥描述,他知道她固执又好强,而且不大喜欢接近人群……这里对她来说,会不会太刺激了点?
“那些团员很爱胡闹,不过没有恶意,你别被他们吓到了。”
她摇摇头。“不会。”
她的确不爱待在太热闹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像刚才那种情况却不讨厌,也许是因为可以自在地当个观众,不怕被迫加入,且置身事外,有时看他们那样胡作非为,是还满有……咦?
“你想到什么?”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他感兴趣地问。
“发现自己……好像比想像中还有适应力。”
“那好极了。”他笑了一声,看着她,又想到他们兄妹感情甚笃,如今她哥哥不在了,这年轻女孩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身旁,宽大沙发上,她显得娇小,激起他的保护欲,那只靠着扶手的手掌,比自己小上那么多,却仍努力试着掌握人生方向,一个人坚强……
心生怜惜。他的注视变得柔和,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于是开口说:“喜欢这里的话,以后有事没事,随时可以来晃晃。”
这个邀请使她感到窝心。“不会妨碍你们排练吗?”
“怎么可能?巴不得多个监督。”
“要是连恶魔团长都没办法了,还有谁能胜任。”她笑道。
“这么小看自己?那你一定不知道,连很少赞人的瑞比,也说你是匹黑马。她还准备了见面礼要送你,只是上次临时碰到你,没带在身上。”
什么?她惊愕,那个看似不好亲近的瑞比?“什么样的见面礼?”
他露出神秘微笑,卖个关子:“猜猜看。”
***
一袋亲手种的番茄,是那意想不到的见面礼。
瑞比,Rabbit,在《小熊维尼》里是只热爱园艺的唠叨兔子;轻风舞团的瑞比,家也有片小菜圃,人却相当寡言。
“你不知道哦?瑞比是兼职作家,还出过几本有关蔬果和香料的书呢。”小虎笑呵呵指自己。“至于我嘛,我的正职是soho插画家,有没有惊奇到?”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团员都另有正职,业余参加舞团全出于一股热忱。
轻风舞团每年固定有二至三场的大型公演,筹备的空窗期照常营运,除了接小案子,也主办舞蹈课程……将这些内情一一讲解给她这新鲜人听时,小虎自觉资深,颇为自得。
那天没别的事,丁薇霓待在舞团边看排练,边做镶珠子的练习,等人走光了,一看表,都晚上七点多了,她也准备跟聂鸣锋道别。
走到房前,见房门虚掩,光线透出,她怔了下,推宽门缝觑目一瞧,发现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轻轻推门而入,她伫立咖啡桌边,凝视那张睡脸。他肘底还压着卷宗,几张纸散落胸前,使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连在睡梦中都在思索着舞步?
直是个工作狂。她在心中置评,嘴角弯弯的,偷笑。
蹑手蹑脚上前,动作轻微地把沙发边的小灯关上,她退出房,走出屋,刚按下电梯按钮,忽闻声响,讶然回头,见到那扇刚被自己关上的大门打开,他倚在门边,平时湛然有神的双眼此际微眯着睡意,像只佣懒的大猫。
心中直觉的形容令她眼底浮现笑意。“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用手指顺顺睡醒微乱的头发,懒懒笑道:“肠胃才是我的闹钟。吃过饭没?这附近有家北平馆子还不错,一起去?”
比起已吃腻的便当店,这实在是个诱人提议,她眼睛一亮,欣然说好。
待他梳洗完毕,他们相偕到饭馆,点好了菜,侍者端上几碟小菜问他们需不需要,她想征询他的意见,一回头却见他已拿出带来的资料在翻阅。
“团长。”她唤回他的注意。“你有没有想要的小菜?”
“我无所谓。你喜欢什么尽管拿。”他抬头,对她歉疚一笑,用下巴比比手上的资料。“明天要跟舞台设计师开会,得今天把设计图赶出来。”
“没关系,你忙吧。”打发了侍者,再回过头,见他的模样认真忘我,似已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她单手支着下巴注视他,且看他打算这样勤奋到何时为止?
过了一会儿,上菜了,以为他总得支开工作开动了吧,想不到他还是忙着看资料,本能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她在心中嘀咕。
当桌上的菜快吃完时,她蓦地起了坏心眼,拿起桌上的辣椒罐,偷偷加了好几匙到他盘里,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窃笑观察他。
只见他夹起一个被辣椒染得红艳艳的锅贴放入口中……咦!她惊愕极了,因为他竟似一无所觉,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不停筷地继续吃。
怪了,难道他的味觉也随分心而失灵了吗?离开饭馆时,她还在纳闷;走到路口前,他忽然开口说:
“我嗜辣怕酸,下次你加醋会比较有效。”语带促狭。
噢!她瞬间面红耳赤,难忍尴尬。太好笑了,怎会以为他真没察觉?想起先前的行径,她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这样孩子气……“对不起。”
见她低着头,像个愧疚认错的孩子,他笑了,轻轻一拍她肩头。“跟你闹着玩的。是我不对,再怎么忙,找你吃饭也不该只顾着其它事。”
她摇摇头。“无所谓。我向来习惯一个人吃饭。”
这话让他胸口一紧,她接得这么顺口,不以为意的态度更教他在意。
她一个人住吧?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照顾自己吗?随即感到好笑,她又不是三岁孩儿,够大够独立了,哪用他来瞎操心?明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微揪了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干嘛呀,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活像在博取同情,明明没那个意思的……她讪讪地想办法解释:“我……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一个人吃饭,轻松没有压力……一个人吃饭,是种享受……你不觉得吗?”
以为他会认同的,看他忙成这样,想必觉得跟人吃饭既麻烦又浪费时间吧?
没想到他却回答:“不觉得。”他覆额叹息。“我觉得一个人吃饭,空虚又寂寞,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新闻,让我食不下咽;对着繁重的工作,让我食不知味,还会悲惨地犯胃痛……所以,以后有空的话,常常陪我吃饭吧。”
第3章(2)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相信他!看他的表现就知道,工作是他最好的下饭菜。当然,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个男人真奇怪,在工作上严厉不近人情,私下却会在不经意的地方展露温情,让她这么感动,胸口泛着微甜的暖意。
“唉,那好吧。”她故意摆高姿态。“就当做善事,我答应你。”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块,嘴巴跟着一起笑了,这“笑”逐渐扩大,最后演变成开怀大笑,嘻嘻哈哈不可收拾,连暗蒙蒙的夜色也跟着诙谐起来。
这一刻的快乐,如果非要有个理由,他会说,那是因为她的笑容。
她会说……那是因为他。
***
如果一个人曾让你这么开心,那么当你不顺心时,就会第一个想到他。
那天,一场突来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草稿本。打工结束后,原本想赶在迪化街永乐市场打烊前去布行挖宝,却祸不单行来了另一场雨,坏了计划。
她心情低落地回家,经过路口时,脚就这么偏离轨道,朝舞团走去。按了门铃,却忽觉不妥,这时间通常没排练,自己无故前来,一定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他打开门时,见到的,就是她尴尬又带点无措的样子。
他扬扬眉,也不问来由,朝里头撇撇下巴,直接道:“进来吧。”
“不……我没什么事……”后悔自己的轻率,她想道歉告辞。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他手握门把,没有关门的意思。“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