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介不介意?可笑,未经证实的传言,他从来不会当真,尤其是从办公室传出来的,多半不是无中生有,就是加油添醋。
只是,此际,望着车窗外的雪景,车内暖气舒适,他却不知怎地,感觉心里有某块地方,好像也冷冰冰地飘起雪来……
好极了。
他放下一切,特地来纽约找她,现在却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这种事,你该对你的男朋友做。”
“……以后我会的。”
没来由地,脑中浮现他们上次的对话,他凝了脸色。
难道她这么快就找到适合kiss goodbye的对象了?
他的心情,该死的坏透了。
***
“你的心情坏的?”
耳畔一句不伦不类的中文,使丁薇霓从近来常有的发愣中回神。“没有。”
“我刚刚那句中文对不对?”尼克露齿一笑,改用英文问。
“稍微有点怪。”丁薇霓修饰道:“应该是,你的心情坏吗?”
“对了,要加‘吗’,把它变成一个问句。”他点点头。“你的心情坏吗?”
“嗯。”好像还是不太对。“一般我们都说,心情好吗?心情不好吗?”
“喔,原来如此。中文真复杂……那在每个问句后面都用一个‘吗’,是不是就不会错了?还有别的‘呢’、‘啊’、‘吧’……这些该什么时候用才对?”
这可考倒她了。她蹙眉沉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在意、别在意。”他笑着摆摆手。“嘿,拜托别为这种事皱眉。”
她舒眉,有点好笑地想,跟他相处才发现,会中文跟会教中文真是两回事。
尼克是吕姐的外甥,是个英俊的混血儿,性格开朗,有点孩子气,容易让人放下心防。来纽约后,吕姐派他当她的向导,她受他不少照顾。他自幼在家说英语,中文程度奇差无比,所以喜欢偶尔跟她讲中文当练习。
“那么,你的心情不好吗?”他笑眯眯,现学现卖。
她沉默一下,摇摇头。“没有。”
尼克不信,猜想着,她会不会是那个,家病……不对,一定不是这样说,唉,就是改不了这直译的坏毛病。“Homesick的中文是什么?”虚心求教。
“思乡病。”
“那么,你是不是思乡病吗?”他用中文问。
听他真的自作聪明,把问句尾巴都加了个“吗”,她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尼克也高兴了,天生喜欢逗人开心的感觉。“我听阿姨说,你在台湾时,有为轻风舞团工作,对吗?以前我去台湾看我外公时,正好看过他们的一部舞作,叫作《逢魔》,虽然不是国际型的大制作,不过棒呆了!”
闻言,她心头蓦地隐隐刺痛,想到那也正是自己认识他的缘起……
“听说挑大梁的舞者就是舞团的团长,编舞的也是他,非常了不起哩。”尼克有些遗憾地说:“不过那好像是他最后一次参与演出,太可惜了。”
“你知道得好清楚。”她有点意外。
“哈哈、哈哈哈……也还好啦……”
“你为什么在紧张?”她狐疑地扬眉。
“哈哈……没有啊,为什么这样说?”
“吕姐说,你一紧张就会一直哈哈笑。”
他瞪眼,被出卖了,懊恼地用中文低咆:“可恶!臭阿姨,最坏了!”
听他的程度骂起来活像个小孩,她再次忍俊不禁。
尼克只好自己掀了底牌。“好吧,其实我有个台湾朋友正好看过不少轻风舞团的演出,我向他问来的。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不开心啦,看你好像老是闷闷不乐,想说跟你聊些家乡事,也许可以纡解你的思乡病。”
她眼神一黯,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思乡病,而是为情所伤。
是她咎由自取,妄想看那人冷静的面具为自己破裂,到头来,破裂的是自己的心。
事发之后,她鸵鸟心态地拚命躲他,直到躲无可躲、瞎掰带过后,他再没打来,但在她胡乱结束通话前,他严厉的语气实在不像会既往不咎。
原本打算用分隔两地的日子,逼自己放弃单恋,可从没想过要把关系搞砸啊!光想到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能恢复从前那样,就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
“薇霓,怎么了?”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感觉没精打采,尼克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她摇摇头,扯开话题:“走吧,时间快到了,别让吕姐久等。”
他们跟吕姐约好了一起看芭蕾舞,为接下来的舞服案子做观摩。两个多小时的表演结束后,将近晚餐时间,吕姐热情地邀她到家里用餐,饭后跟她闲聊课业和工作的适应情形,直到晚上八点多,丁薇霓告辞,由尼克开车送她回去。
到了租赁的寓所前,她走在雪地里,低头在包包里摸索钥匙,想到方才吕姐的言谈中隐约透露出担心,看来自己这阵子一定表现得情绪低落。
深深叹了口气,她甩甩头,要自己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他人的期许……
“薇霓。”忽然间,耳中传来一声太过熟悉的叫唤,使她震住。
猛地抬头望去,一道挺拔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夜色笼罩,落雪间隙,视野不佳,她忘了呼吸,闭了闭眼,收讯还是模糊……不,即使是在大白天光下,见到这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她绝对还是会觉得自己看错,因为……怎么可能!
心跳剧烈,她怔怔瞧他,脑海空白,嘴巴失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话要说吗?”缓缓扬起的声音,听在耳里,跟雪夜一样冻人。
于是下一瞬间,她的知觉只剩寒冷。
第7章(1)
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身穿风衣的高大男人,双手插在口袋,呼出白雾,目光深沉,懒懒地靠在墙边。事到如今,连时间也懒得再去查看。
在寒风中站太久,腿有种冻僵的感觉,反而好像不会累了。
其实,他大可以在饭店等,打她的手机告诉她,自己人在纽约,要约见她。再不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她工作的地方去等,总会堵到她。
无论是哪种做法,都比他现在这种聪明且有意义多了。
所以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真的像个傻瓜一样,守在她住所前,痴痴地在雪天里等,而每多等一分钟,他的心情就降温一分。
已经很晚了,她为何还没回家?纽约的治安没那么好,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忽生的念头使他心头一凛,满腔烦躁瞬间转为忧虑。
掏出手机,正欲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危,忽有一辆车驶近,在前方路边停下,他抬眸望去,见到开门下车的人……刚巧是她回来了。
她弯腰贴近车窗,跟车内的人说了什么;他不觉跨前一步,虽然隔着距离看不太清楚,仍能隐约见到车窗内探出一张男性轮廓……
见到她无恙时,松了口气的感觉,霎时化为乌有。
那是谁?那个跟她在一块的男同事?传说中的……她的男朋友?他们外出办公,需要弄到这么晚吗?还是,他们后来顺便去约会了?没发现自己的思路活像个妒夫,他面色沉下,暗讥自己先前的穷紧张,别人根本不用他操心。
“薇霓。”唤来她的注意,他缓步走到她身前,以为她会主动跟自己解释什么,但她只是吃惊地看着自己,默不作声。“你没有话要说吗?”
该说什么?她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太震撼,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见她仍没搭腔的意思,他索性自己问:“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要不是太清楚他对她毫无意思,她会觉得这句话很有占有欲,但那是绝不可能的。
那他在不高兴什么?因为她先前不负责地一直躲他?因为她后来的解释太牵强,像在耍人?慌乱的脑袋里,只想努力挽救这个残局。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他们之间会变成怎样?
她知道他不至于因此跟她断绝往来,但他们的关系会发生何种变化,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才更加害怕面对。
那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淡化这件事?
心慌意乱,最后,她用力咬咬唇,有点低哑地说:“对……他是我男朋友。”
顺水推舟的策略,成功地让他误解,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吻他的。
心情骤然降到冰点,他才惊觉,原来在这之前,他一直自大地以为,她也许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他才特地赶来,想确认她的心,想告诉她,他也一样……
可笑!他蔑视自己,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切实际,自命风流,玩这种迢迢追爱的把戏,活该现在如此难堪。
神态冷淡,他用一种“原来如此”的口吻说:“所以,你的那个吻,真的只是好玩而已,没什么意思。”
这话使她感到受伤。他有必要提到那个情非得已的谎言吗?情不自禁变成恶意戏弄,他残酷地提醒她,她是怎样谋杀了自己的真心。“那只是一个吻而已……你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吗?”口气忍不住变得有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