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此际遇是三生有幸,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想起那天她的欲言又止,其实是为了这件事吧?为什么她那时不跟自己商量?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心里的不是滋味,使他更感烦躁。
该死,聂鸣锋,你究竟怎么回事?你的冷静果决跑哪去了?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跟她谈谈,劝导她做出正确的决定啊。
但是,眼睁睁望着桌上的电话……他心头一凛,不敢相信此刻内心的动摇。
他竟在想,自己能不能够若无其事,就这么将她留在身边……
***
“晚点有没有空来舞团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周末假日,聂鸣锋的一通简短来电,让丁薇霓的心情七上八下了一早上。
这是第一次,他不为公事主动找自己去,而且还是发生在那件事之后……他会是要说什么?会不会是……为了那天的事?
到现在她还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梦而已,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所以在那之后,她一直避免去舞团,怕一见到他,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冲动事。
你那时是不是……想要吻我?你是不是也对我……
下午,站在舞团门前,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她耳根发热,心口扑扑跳。别胡思乱想了!她甩甩头,把那些乱槽糟的念头用力甩掉。
按下电铃,门开了,门后,男人的脸上,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怎么了?”她莫名僵住,奇怪的预感,让她瞬间后悔自己来了。
“进来再说。”在她入内后,他关上门,踱到靠沙发的墙角边。
她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气氛凝重,不安起来,下意识揪紧双手。
他靠着墙,双手插口袋,像在思考如何开口,那模样令她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来,正要发问,听到他开口:“前两天,吕姐打过电话给我。”
什么?她背脊一凉,脸上表情凝固。
他知道了?!她震惊心颤,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从紧窒的喉咙里逼出一句:“哦……是吗?”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想法吗?”还以为她会主动跟他解释当中隐情,没想到她只打算这样带过?剑眉紧紧纠起。“为什么迟迟不答应?”
不知为何,那张俊脸上不苟同的神情,忽然使她的脾气整个冲了上来。
因为我舍不得你——这个理由如何?够不够!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对他这样失控大吼,但最终没有。
谁教她非常明白,那对他而言,非但不够,还薄弱得可笑……
既然他不能理解她背后的挣扎,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质问她?!
负气地昂起下巴,她倔强反问:“为什么一定要答应?”
她在跟他装傻?他沉下脸色。“这种大好机会,你问我为什么要答应?”
“无论机会好不好,答不答应也是我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他掉到冰点以下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到头上,瞬间将她冻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了赌气,把他惹火?不,她不想跟他吵架的……
恢复理智,她咬咬唇,改以平和的语气说:“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还在考虑。也许再晚几年,多点实务经验再到国外,会比较有吸收力……”
“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对现在的情况来说,太多余了。”他严肃道。“机会是不等人的,你应该知道,错过这次,以后不可能再碰到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看吧,果然,他果然是这种反应哪。所以她才不给他知情,选择独自彷徨犹豫,默默隐忍内心连日来的拉锯,就是早料到会这样。
那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痛呢?指甲刺入掌心,她恨自己不够麻木。
想到来此之前,自己忐忑的心情,还悄悄揉合一点期待和雀跃,在那自作多情,痴人说梦……噢,老天,怎么办?她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
注意到她变得异样的脸色,他心头一震,上前关心:“怎么了?”
“没事,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太难堪了,不愿给他看到,她急急退了一步,扯动有点颤抖的嘴角,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伸出一半的手僵住,慢慢收回来,感到她的排拒,他胸口抽痛。该死!他说错什么了?是不是探问得太急?他只是……想为她好……即使那会令自己痛苦。
只因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女孩,曾满怀理想地说过,希望有机会能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己所能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她却步?他不能眼睁睁看她错失良机,将来后悔莫及。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他放缓语气。“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
她别开视线,心头酸楚。这个时候,他的温柔,真教人痛苦。
“没有。”深吸口气,压下悲惨的感觉,她抬起头来,强拉出一抹最自然的笑容,摇摇头,轻快道:“没有,我哪会有什么难处。其实,我只是……有点不安而已,怕到了新环境,用的又是异国语言,会不能适应。不过我现在想通了,你说的没错,机不可失,我该好好把握才是。”
没错,她现在想通了——明白长久以来,她一直穿着国王的新衣,充满虚假的自我满足。
拚命告诉自己,可以随时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关怀,日子过得很愉快……问题是,这些根本不够啊。
久久不见,热切思念他时,希望不只是单相思,希望他也对她魂萦梦牵;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要他苦苦挽留自己,只希望他可以表露迟疑和不舍,即使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就是不要这样干脆果决大智慧。
这么孤独的狂想,果真太累、太勉强了……这也许正该是谢幕的时候了。
“谢谢你的开导,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受教地点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等下回去,我就打电话回覆吕姐。”
听她这么说,反而是他奇怪地僵住了,心浮浮的,慌慌的,像是忽然失去着力点,不再踏实。
但他立刻在心里警告自己:别被感情冲昏头了。
很可笑吧,差点偷袭她的意外,动摇他的价值观,跟着,得知她可能要走,才确认自己真的爱上她。
想起以前,还曾笑话小虎是个笨蛋,长这么大,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嘿,这真是史上最痛的自打嘴巴了,他涩然自嘲。
“事不宜迟,我还是现在就通知吕姐好了,到时候还要申请学校、办签证、整行李……太多事要忙,越快开始准备越好。你等一下,我先打一下电话……”她突然变得非常积极,拿出手机,坐在沙发上开始拨号。
他下颚紧绷,强忍住阻止的冲动;这个时候,但愿从未明白过自己的心情。
原本道义上的照顾,怎会演变成非分之想?这是他生涯中的一个惊叹号,毕竟他们可是相差了十岁。
年龄可能是个略嫌愚蠢的心理障碍,不过那也不重要了,现在他只知道,她正面临人生的重要抉择,而他绝不容许自己徇私。
就让他继续当个守护者吧,即使心境不同以往,他相信自己仍能办到。
但果真这么超然,这时又是为什么,眼里还看着她,心里却已感到寂寞……
***
丁薇霓要出国深造。这消息轰动了轻风舞团,大伙狂贺之余,当然不忘举办一场盛大的饯别宴欢送她。
忙着打点一切事宜的期间,吕姐已先返纽约,到她出发当天,其余的人因工作不克出席,来送行的除了聂鸣锋,还有丁爸爸。
“爸……”这时,丁薇霓惊愕看着面前年过半百的爸爸泪涔涔,顿时慌了。
刚才爸爸交给她一袋日用品,叮咛她保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哭了?印象中,爸爸总是稳如泰山,就算当年生意失败、跌落低谷,也不曾显露脆弱,唯一一次淌泪,是她幼年提到妈妈时,现在突发的反常才使她手足无措。
“爸……你别这么难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试着安慰。
“没事……只是想不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这么能干,可以独立出国了。”似也没料到自己会失控,他抹抹脸,强自收泪。“你也知道,你敏姨她自从……唉,这几年,我光顾着照顾她,疏忽了你,实在不是个好爸爸……”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听了,不禁也有点鼻酸。“爸,你想太多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爸爸。”即使他们之间有了距离,但明白爸爸对自己的关心从未稍减,这就够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阵子话,他复述几项嘱咐,瞥眼不远处的聂鸣锋,晓得那是来送她的朋友,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难为情地说:“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到了那边,别忘了打个电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