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希望我如何……”男人声音听起来极不自在,像被人掐住喉咙。“报答你?”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是做广告的,我们现在缺一个好声音帮我们的汽车广告配音,之前挑过的配音员,要不就是声音太匠气、要不就是不够有气势。我觉得你很适合。”钱莫忧说得很兴奋,因为拍片的导演大头,正是纪明仁的好友啊!
“你要我去帮广告配音?”对方声音更加冷冽如冰。
“对也不对,我觉得你OK,不代表‘广告部’那边觉得你OK,所以要麻烦你先来试音。”她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没关系,我不勉强啦。你妹撞到我和你来帮忙配音原本就是两码子事,就当我现在痛到七荤八素,胡说八道吧。”她一耸肩,又痛到龇牙咧嘴。
“时间地点用简讯传给我。”他说。
“没问题没问题。”钱莫忧眼睛一亮,声音也灿亮了起来。“那就明天早上十一点,可以吗?地点我再通知你。”
“嗯。”对方挂断电话。
“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一撞为的就是要找到配音人选啊!”钱莫忧学芭蕾舞伶旋转一圈,然后惨叫一声--
她又忘了她全身还有多处肌肉挫伤啊。
正当她痛到一手扶腰、半边身子贴墙惨叫时,纪明仁推门而出,对她露出灿烂笑容。
“我帮你端好汤了。你讲完电话了吗?”
钱莫忧立刻站直身子,放下扶在腰间的手,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她有预感,她的春天即将要到来了。
纪明仁也对着她一笑。“待会儿唱完之后,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钱莫忧用力点头三下,然后扶住她开始抽痛的脖子,苦笑地说:“我很想去,但我还有事。”
没错,在春天来临之前,她还是要先确定莫愁没事的。
因为莫愁只会在一种情况下,不回她的电话--那就是难受到了极点,不想别人担心的时候。
“啊!”许梅梅抓着皮包匆忙地走出包厢,没预期看到他们两人,脸色突然一僵,却又很快地挤出一个笑容。“喔,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幽会。”
“站在门口怎么叫做躲?”钱莫忧说。
纪明仁大笑出声,朝她一眨眼。“走吧,我们先进去唱歌。其他的事,我们找时间再约。”
“好。然后,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我明天约了一个人来试音,可能就是广告部大头想找的那种声音……”
钱莫忧笑看着身边纪明仁惊喜的笑容,想到他说找时间再约耶、那表示她钱莫忧梦寐以求的约会即将到来,突然间腰也不痛、脖子也不需要搽药膏了。
“梅梅,你不进去吗?”钱莫忧朝许梅梅看去。
“我有事要先走。”许梅梅和他们挥手道别之后,快步转身离开。
才转身,许梅梅装出的镇定立刻垮台。她的手心沁出冷汗,全身不停发抖,她抓紧皮包,不顾形象地在长廊上奔跑了起来。
好难受好难受啊……
第2章(2)
嘟嘟嘟……
这一晚,手机早已不知震动了几次,钱莫愁站在面海的二楼咖啡厅窗边,远远眺望着阒黑一片的海面。
三年前,关博文被葬入这片海洋附近的一座墓园里。
但关博文从不曾消失,他活在她的骨子里,时不时在夜梦里出来戳痛她一下。
除了偶尔神经质地觉得有人跟踪她之外,她其实已经很少想起那段往事了。谁知道就连“不想”这样的念头,也能折磨到她。
有时她想,他若是死了还得不到她的“想”,他会瞑目吗?
关博文表现得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她都差点因为这样的喜欢而准备要接受他。
三年前的这一天,关博文为了想要她同意他的追求,彻夜傻等在她住的街口。她几次催他回家不果之后,决定关机睡觉不理人。他于是在她的手机里留言,唱着苏打绿的〈无眠〉--
他的歌还没唱完,就被酒驾的车子拦腰撞上。
钱莫愁用力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她讨厌至今还被这件事情影响的自己,不过是因为早上“好像”有人认识关博文,她就恐慌地想找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错,不是她叫关博文站在那里的。但是,理智上知道不代表她在情感上可以接受。
海风刮痛了她的脸颊,吹得她的眼睛又干又痛,但她不想离开窗边。
“可以把窗户关上吗?海风吹得我头痛。”一个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钱莫愁点头,关上窗,没看男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啊!”她轻呼一声,长发竟被扯住。
她侧着头,发现长发缠住了男人的衬衫钮扣。
“别动。”男人低头解着她的发。
钱莫愁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松木味道,因为觉得好闻而多呼吸了两次。
“好了。”男人说道。
钱莫愁动了下唇角,权充笑意,抬头迎上男人的眼。
她一震。
男人眼眸幽深如墨、看她的眼神像刀一样直切入她的心里,惹得她的心跳乱了拍。
她皱了下眉,后退一步,瞬间敛去所有表情。
“抽烟吗?”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我不抽烟。”
男人头发留得极短,穿着白衬衫和刷白牛仔裤。
“你看起来很像需要一根烟。”他说。
“那就给我一根吧。”钱莫愁接过烟,状似熟练地挟在指间,却又犹豫了一下。“可是店里禁止抽烟。”
“这事不难解决,店里现在只剩我们,给我一点时间。”
男人大步走开,再回来时,他打开了面海的几片窗。
海风的咸与海浪声啪地一声冲进咖啡厅里。
“过来。”他朝她点点头,领她走到一处角落。
钱莫愁靠着墙,盘腿坐下,让他帮她点燃了烟。
她没抽过烟,但毕竟看过太多示范。呛了一、两口后,便还算顺畅地抽起烟来。
不知是尼古丁的提神效果,还是白色的烟雾有疗愈效果,在抽掉半根烟之后,她的心情竟变好了一点。
男人没开口,她也没这打算,两人就那么看着前方,一起吞云吐雾着。
她学男人的方法在盘子上熄了烟,拿起手机,低头回复了姊姊的简讯--
我没事,在“听海”咖啡厅,一会儿就回家了。
“我走了,谢谢你的烟。”
她起身时再看他一眼,心头又是一颤。
他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初见的生涩,就是旁若无人地锁着她的眼。
“你很眼熟。”她脱口说道,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他盯紧着那抹浅浅笑花,盯得她屏住呼吸,自然也敛去笑容。
“这句话通常是男人的台词。”他说。
“我没想到会遇到一个穿着打扮跟我很像的男人。”她指指他们身上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他一愣,眸光缓缓将她从头到脚打量过一次。
她感到一股热气往耳朵直窜去,正要转身时,听见他笑着说--
“若我们半夜出现在路边,八成没有计程车司机愿意载。”
她耸肩一笑,才走一步,却被他挡住去路。
“穿着。”他拿过放在一旁的外套,递到她面前。
“不用。”
“没叫你还。”他看着她的眼说话。
她的心脏蓦地又是一紧,目光竟不想从他脸上移开。可她--
不喜欢这样。
“好。”钱莫愁垂眸接过外套,检查了下外套,拿出他的手机。“这还你,免得还有理由碰面。”
他一愣,仰头大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忘了手机还在里头,不是故意要制造再碰面的理由,而你显然碰过太多次这种搭讪手腕。”
“不,因为这些情节,我已经写过很多次。”她说。
“你是作家?”
钱莫愁不想多谈,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的眼眶蓦然一热。
她把自己过得这么糟吗?就连一个陌生人都看出她的不对劲?
钱莫愁愈走愈快、愈走愈快,最后跑着冲出咖啡厅大门。
他收回追逐她的视线,拿出手机,看着里头翻拍的十多张黑白素描照片--
那时候的钱莫愁,唇角总有着一抹笑,脸上有种青春的神气。
不像她过去几年来的照片,明明是彩色摄影,但她的小脸却总像是黑白影像,不再有其他明亮颜色。
他看了她好几年,以为她终究会走出来的。
她就这么眷恋着已经离世的博文,眷恋到要用她的青春来陪葬吗?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钱莫愁才回到家,一见到姊姊,便被催着去泡了个热水澡。
钱莫忧坐在桧木浴桶外的板凳上,心疼地看着在浴桶里缩得小小的、看起来好脆弱的妹妹。
“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叫关博文在那里等你、你也不能决定那个肇事司机不喝酒不撞上他。”钱莫忧大声说着过去三年来,她说过很多次的话。
“我知道。”钱莫愁点头。
“你知道个大头鬼!你已经枯萎三年多了,作息都日夜颠倒了,你白天看到自己的样子,不会吓一跳吗?你知道你每次去‘听海’咖啡厅,我都要怕你坠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