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兀令人难解的举动,连清洁工都不得不停下擦拭工作,拿起水桶与抹布退到一旁,将整片玻璃门的视野让出来。
厚重的玻璃门隔音效果极佳,外头的女主管骂得多凶多狠,门内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仿佛是在看一出哑剧。
挨骂的女人头越压越低,耳根子已是绯红一片,阳先照射下,她未上粉的肌肤白哲似雪,几可看见青紫色微血管的分布。
留在他记忆中的美丽,似乎已经褪去了一层鲜艳色彩,剩下苍厌与唏嘘的清冷。
他深深凝视着她,那个在他少年时期,用尽了一颗炽热的心去爱的女人,宋琳恩。
当年,她是宋家的会主,是上流社交界最璀璨的一颗星,是无数人急于巴结拢络的名门千金。
如今宋家垮了,树倒猢狲散,她身上装饰的不再是华服珠宝,而是“尹丰”发配的紫色制服,左胸别着名牌,曾经定期烫染做造型的长发剪短了,发色也恢复了原本的黑润。
可她的五官依然是那样美丽,就像应该被珍藏起来的高级艺术品……尹利军的心一阵阵紧缩。
大概是能骂的都骂透了,女主管看上去口干舌燥,火气大得很,讪讪的指着宋琳恩压低的发心,做了个结尾,然后转身推开玻璃门。
“尹总!”女主管被门内伫立的男人吓得失声低叫。
门外一旁的宋琳恩身子明显一僵,压得低低的视线往上一抬,正好与尹利军的目光相撞。
她愣住,令人窒息的难堪瞬间淹没了地。
呼吸一急,她突兀的低下头,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却意外发现脚上这双鞋好旧,表面全是擦痕,鞋底也已经磨得有些平。
“宋小姐。”尹利军开口喊她。
女主管惊呆了,睡大眼晴看向宋琳恩。
“是。”深吸一口气,宋琳恩故作镇定的抬起脸。
“我很意外你会来“尹丰”上班。”尹利军推开玻璃门,直接走到她面前,高大身影压迫感十足的笼罩了她。
不敢看他的双眼,她的目光停在他的真丝领带上,嗓音不自然的僵硬着。
“如果尹先生不喜欢看见我,我等下就提出辞呈。”是,她必须这样做,才不会牵连一直帮忙她很多的洪秘书。
尹利军目光闪动,胸口处如受重物压住,闷闷发痛。
这个女人从来不曾低着头对他说话,记忆中,她总是骄傲的扬高下巴,晶亮的双眸宛若闪耀的星辰……
“我只是意外,没有说我不允许,你不必这么紧张,辞呈这种东西不是礼券,说用就用。”
缩紧下颚,尹利军不让自己再沉浸在过往回忆中,语气平铺直违,就像跟员工交谈,没有放入太多情绪。
尽管那只是一种比喻,但在宋琳恩耳里听来,礼券这一词却是无比讽刹,让她不由自主联想起好几年前,那个只知道花钱享受的自己。
对比现在为了五斗来折腰的画面,她的心底一片凉,眼睛刺痛。
“谢谢尹总的教训,我不会再随便说提辞呈这种话。”是呀,她太需要这份工作了,现实之前,面子自尊这种东西都只是装饰品,可有可无。
第1章(2)
“你在哪个部门工作?”尹利军态度寻常的问,漠然的口气听起来像盘查。
“管理部。”她心跳很急,惴惴不安的回答。
“哪个专案?”
“采购组。”
尹利军听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再往下多问。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沉默,比晒在肌肤上的紫外线还要灼人。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却又不敢将目光从他领带夹上移高,她怕,万一他用鄙夷的视线看待她,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可能像胆小鬼一样转身跑开,也可能眼泪夺眶……过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她曾经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就跟脚下那双鞋的鞋跟一样,磨平了,就快见底。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乍然听见这声迟来的问候,宋琳恩心中微微一荡,眼底灼痛感越来越强烈。都这么多年了,多少人已经将当年呼风唤雨的宋家遗忘,谁还会在乎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男人却问她过得好不好……心脏阵阵刺痛,宋琳恩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这个男人曾经用灼热似火的眼神凝视她,仿佛她是他心中的唯一。
但那毕竟已经过去了,她响应他的态度,永远是鄙夷与轻蔑不屑,在他眼中的她,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坏女人。
低低吸了口气,宋琳恩稳住心绪,语气细弱的说:“还好,谢谢尹总关心。”
尹利军望着她低垂的发心,有股冲动想勾起她的下巴,看清楚她眼中的情绪,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帮忙。”他的口气清浅淡然,与胸口中翻天覆地的震荡完全相反。
“谢谢您。”她生疏有礼的道谢。只要没傻都该听得出来,他那句只是纯粹客套,她可不会当真。
之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然后才听见尹利军淡淡又说,“没事了,回去工作吧。”
“是。”宋琳恩头也没抬的从他面前转身离开。
尹利军伫立在原地,静睇她瘦得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背影,眼眸骤然痛缩,插放在西装裤口袋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转眼,竟然已是十个年头。自从宋家出事之后,他就不曾再见过她,而今再见,竟是在“尹丰”,他的地盘上。
她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宋家公主,而他也不再是那个身分相差悬殊的司机之子。
命运何其讽刺,如今两人的身分地位竟是完全颠倒过来。
直到那抹太过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良久,尹利军才恢复知觉似的,脚步不如先前利落,添了几分沉重的踩着相同路线返回大楼。
“尹总,我想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十五分钟前,看见上司脸色不大好看的返回位在顶楼的办公室,洪秘书便没了工作的心思,最终仍是决定自首。
尹利军靠坐在深赭色真皮沙发椅中,双手交迭在光亮如镜的桌面上,望着敲门步入的洪秘书,清冷的表情察觉不出喜怒的端倪。
关上门,洪秘书惴惴不安的走到办公桌前,对他微微点头,恭谨有礼的径自言道:“关于宋小姐会来“尹丰”工作这件事,是我主动向宋小姐提起的……”
“她的学历似乎不符合我们集团徽才的基本要求?”尹利军眼神冷凝似冰,口气也寒人。
当年宋家出事之后,她和她母亲便销声匿迹,就连大学学业也中断了,如果推算没错,她应当只有大学肄业。
在这个男人面前,没人会傻到说谎,洪秘书心一沉,只能选择坦白。“是的,在我刻意的协助下,人事部才没有将宋小姐筛选掉。”
“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尹利军不带任何情绪的道。
“事情是这样的--”洪秘书做了个深呼吸。“上上个月,我们秘书室在东区的‘东风醉’聚餐,结果负责我们包厢上菜的刚好就是宋小姐。”
尹利军的目光微闪,下颚隐约抽动,可是长年尔虞我诈下来,表情依然是一片波澜不兴,维持一贯的冷然。
“等到聚餐结束后,我留下来一直等到宋小姐工作结束,了解她的现状顺便送她回家。”
尹利军瞬也不瞬地凝神聆听。
察言观色向来就是秘书必备的本领,见上司表情并无不耐,洪秘书未有犹豫停顿,继续往下说:“因为已经多年没联络,宋小姐并不是很愿意向我透漏太多,但我看得出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她除了在【东风醉】餐厅工作以外,还另在外兼差,非常辛苦,因此我才有了协助她来“尹丰”的念头。”
““尹丰”并不是慈善机构。”沉默片刻,尹利军才开口。
“尹总,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您就睁只眼闭只眼,通融一下吧。”洪秘书急了,赶紧替宋琳恩求情。
“洪秘书,你以前替宋小姐的父亲工作,曾经见过她父亲对谁宽容吗?”尹利军嘲讽的反问。
洪秘书冷汗直冒,想起当年宋琳恩父亲对待下属的严苛,再对照现在上司的冷面漠然,不由得心中感概。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死在牢中的宋东裕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当年被他彻底轻视鄙夷的司机儿子,会在多年后跃上商界舞台,成为一方霸主。
熟知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出身豪门的宋东裕嫌贫爱富,对待家中佣人的态度很差,如果不是待遇优渥,应该没几人会忍受得了。
可以推敲得出,当年尹利军跟着担任司机的父亲住在宋家,受到的冷嘲热讽肯定不少,而且当时宋家的佣人间又盛传尹利军心仪宋琳恩……
不可能,从他现在冷漠无情的面容看来,那个传闻肯定不是真的。洪秘书心中暗暗想着,推翻了这份猜想。
毕竟,尹利军天资聪颖又才华洋溢,当年在大可是风云人物,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凭借着自身过人的条件也是心高气傲很,想来应该不大可能喜欢上那个娇纵好享受的宋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