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芯恬没放过她,转看她们的秘书,问:“韩昌进,我姊最近几天和江克森处得还好吗?”
“这和公事有关?”韩昌进一头雾水,望向倪予晨。
倪予晨立刻眉心紧蹙,淡然回应:“会议开完的话,我要回去忙我的事了。”
“哈,果然处不好。”倪芯恬唇角上扬,揶揄甜笑。“我就说了他人很无趣,真不懂你怎么能和他交往十年;还有,他妈妈绝对是个狠角色。”
倪予晨白了她妹一眼。这句话听她妹说过上百万遍,此时听来却觉更刺耳。
她选择不理会,安静起身,走出会议室。
高一那年,倪予晨就喜欢江克森,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她崇拜他。江克森大她两届,学校赫赫有名的理科资优生,曾对外参加科学实验,每每替学校拿奖。
为了接近江克森,倪予晨刻意加入天文社和剑道社,但高中整整同校一年,江克森都没特别注意到她。
可能他高三那年对女生不感兴趣吧,后来两人先后念同一所大学,倪予晨就读法律系,江克森是医学系的高材生,在一次联谊活动中,江克森忽然被倪予晨电到。
两人对彼此有好感,爱情发酵之后,瞬间进入热恋交往期,三年后又进入稳定期,直到两年前江克森成为医院的骨科主治,工作愈来愈稳定,她的事务所也渐步上轨道,于是,两人开始有结婚的计画。
有一天,大概就在前年左右,倪予晨下腹部疼痛,伴随不正常出血,就医之后才发现自己流产。进一步检查,医生告知她子宫长了两颗肌瘤,她的主治医生说这对受孕有妨碍,而且很容易造成流产。
于是,倪予晨考虑开刀,等身体养好之后,安排时间进手术房。
无意间,江克森在一次家庭聚会聊起这件事,结果江克森的母亲对此异常关心,私底下频频和倪予晨单独接触,有次,在言谈间直言无讳说:“克森是独子,将来要继承管理他老爸的医院,能不能传宗接代对克森来说很重要。都怪我生得少,你不能不争气一点,我看结婚的事先暂缓,等你怀孕了再安排也不迟。”
哪有先怀孕再结婚的?倪予晨当下听了觉得好笑。不过,两人工作忙碌,本来就打算婚事愈简便愈好。至于怀孕一事,其实倪予晨和江克森早有计画,两人近乎一年没避孕,孩子来了就有结婚的准备,顺理成家,自然而然。
现下医学发达,倪予晨不觉得生育会成问题,开刀之后,调养身体,原本以为没过多久就会再度怀孕。
结果等了一年,始终没有怀孕的迹象。
听说结婚之后,婆媳间上下阶级权威等等竞争多少都会有白热化的现象,没想到婚前倪予晨就得接受这方面的挑战。
未来婆婆下马威要他们去做婚前健康检查,报告出炉,发现倪予晨每个月排卵时间不确定,MC来得不规律,基本上,要受孕并不容易,而且子宫曾长肌瘤等体质问题,即使受孕也很容易流产。
身为某私立医院院长夫人,江母认识国内几个有威望的妇产科医生,其中有位医生叫吕庭支,是国内专门治疗不孕症的权威。
在吕医生的建议下,倪予晨开始每月配合量体温,遵照医生意见,在每月体温最高的时间进行性行为,提高生产的机率。
试了一年未果,吕医生建议打排卵针,目的在提高每月排卵的数量,增加受孕的机会,所以,倪予晨才会开始预约时间,准备乖乖去打排卵针。
不过,有关怀孕这课题,让原本关系稳定的两人烦躁不已。平常工作量就已经很大,现在还要配合一些有的没有的,努力制造婴儿,过程繁琐,失败又容易令人丧气,彼此心烦气躁,磨损掉浪漫情怀不说,压力大增,不觉对结婚犹豫却步,意兴阑珊。
这些都是倪予晨夏天去香港出差前,和江克森发生的事。
然而,去了一趟香港,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雨,偶然遇见沈致杰,竟打乱了她原来所有的计画,彻底惊扰她今后的人生。
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卧房的冷气似乎坏了,房间简直热到爆。
渐渐苏醒,倪予晨汗流浃背,手一摸,脖子上都是粘腻汗水,薄被单无意中卷成一团、早被她踢到地板上。
她揉着眼慵懒坐起身,眯眼轻瞄墙上时钟,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下午三点从事务所回来,她倒头就睡,没想到会睡这么久。
以前从没午睡习惯,不知为何最近几天特别累,只能推断身体可能出问题。今天下午本来要去吕医师那打排卵针,中午韩昌进帮她订的便当怪怪的,她吃到一半就去厕所吐了。
事务所三个人偏偏只有她一个人吐,所以,她不确定是便当的问题,还是自己的胃出状况。最近不知身体哪不对劲,动不动就觉得虚弱无力。
倪予晨起身察看冷气,发现是自己忘了打开就先睡着了。有这么累吗?
还是她记忆出问题?她苦笑,蹒跚走进浴室,脱掉汗涔涔的宽T恤,冲了一个凉快的澡。
出浴室,边擦头发,她从公事包拿出手机,果然有几通未接来电,line也有几则未读的讯息。
Line的讯息全是韩秘书传的,问她: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有。(她随即回了)
“要不要帮你挂号肠胃科?”
不用了。
“江克森母亲三点打电话来问吕医生怎么说,我说你取消预约,临时有重要的case,下午外出和客户开会。”
多谢了。
“江克森五点打电话到事务所,他说你电话没接,请你回电。”
OK!
倪予晨一一回完,然后再察看未接来电。江克森打了两通,没有留言。
她吹干头发之后,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冰块倒进玻璃杯,然后再从下层冰箱拿出可乐,倒了满满一杯,直到泡沫快溢出才收手。
她呆望白色混着浅褐色的泡沫,觉得那些泡沬一直上升好像很快乐,不像她……
她忽然叹口气,拉张餐厅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拧眉,再拧眉,终于鼓起勇气,拨通电话给江克森。她承认,从香港回来后,她最近一再逃避见他。
多少次想要吐实,但她太羞愧了,以致没有勇气面对。与其说她被愧疚吞噬,还不如说她不清楚为何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仔细深究,她绝不会原谅自己鲁莽轻率的行为,然而,她不仅无法探究,甚至连回忆当晚的勇气都不敢。
第2章(2)
近两个月,除了逃避,她连想都不敢想。
江克森那边没有接听手机,倪予晨才想到他晚上有排医院门诊,最后,她没有留言就按掉手机,而且,很心虚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冷气很安静地运转,空气凉爽适宜,下午睡过,结果倪予晨半夜睡不着,在寂静黑夜翻来覆去。
手机放在床头柜一直发出闪烁绿光,line又有未读的讯息。晚间门诊结束,江克森曾短暂和她通过电话,约好了下星期再去给吕医师看诊。他很少传line,比较有可能会传的只剩自己的妹妹倪芯恬或秘书韩昌进。
这么晚了不可能还传工作上的事,一定是倪芯恬传来聊天。有时候,她会传些日常生活很无聊琐碎的事,什么刚买一条7-11的香蕉,很新鲜、很好吃;刚刚有人在大头照上放贝克汉半身裸照;怎样有人生四胎还全身肌肉、刺青?他老婆也瘦得很夸张,全家大概就他们的女儿最胖了;以及你放在办公室的集点贴纸可不可以给我?这种0或是把加倍奉还、几倍奉还这种流行的免费贴图传给她。
滑开手机,萤幕的光线在黑夜亮得格外刺眼,倪予晨眯着双眼,点阅line的讯息,果然不出所料,倪芯恬传line新贴图给她,讯息不外乎又是“上网团购夏天的芒果好好吃,明天带去公司分一半给你喔”这种。
倪予晨失笑,正要关掉萤幕,忽然又有讯息跳进来:“你最近怪怪的,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还是老实招来吧,最好明天就说。”
有关“那件事”,也就是香港那一晚,倪予晨最近都是在心里这么称呼它的,她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沈致杰,绝口不提在香港发生的事。
S先生和N小姐——有时候,她脑海无端浮现那晚发生的事,就会想起沈致杰以戏论的口吻开玩笑用代号称呼对方。当时,她茫然不解,完全不懂这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
回台湾之后,她才渐渐明白,他是故意的。
这样一来,每当她想起“那件事”,就觉得跟自己无关,仿佛N小姐不是她,是另一个女人。说穿了,不过就是一个举止轻浮、心态随便、屈从欲/望、轻易受到男人诱惑、自我控制薄弱的N小姐。
只要认识倪予晨,包括江克森的母亲,绝不会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呀;事后,连她自己也惊讶万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