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迟钝也知道,像她这么骄傲的女孩子,已经无法在这种失败下面对他,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提起那天的事情。
就这样,他们一直到毕业都没再交谈。
只是那长长的三年里,她成了他视线里唯一所能看见的女孩子,他看著她成为会长、看著她继续用各种不堪的方法去赢得一切、去伤害别人……
而他却只能看著,为她心疼。
没想到,再度听见她的消息,竟是她被退婚……
“是吗?好,我看到了,多注意一下。”蒋承礼忽然对耳机吩咐,眉头微攒。
“怎么了,学长?有状况吗?”耿仲平听他口吻严肃,不禁问道。
蒋承礼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将眼神远瞟。“敏凤来了。”
耿仲平心头一震,随即顺著蒋承礼的眼神望去,果然看见穿著一袭红色削肩连身长裙的敏凤,手边挽著一名头发花白、矮肥的中年男人进场。
“那个男人是开勤实业的老板。”蒋承礼忽然低声地说。
耿仲平神经微微紧绷,更加注意两人的举止。
只见那男人肥头大耳,笑得十分开心,一只手掌还按著敏凤的手,对比起他的得意愉快,敏凤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冰冷,脸颊明显消瘦苍白,一双眼则无神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整个人像个洋娃娃似的,毫无生命力。
那中年男子带著她到关震东和他未婚妻面前,说了几句话,俞敏凤如傀儡似的点点头,而关震东则明显的一脸错愕。
发生了什么事情?至此,耿仲平心里竟莫名其妙的跟著焦虑起来。
以敏凤骄傲的个性,联姻失败后,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就算出现,身边也不该伴著这样的男伴。
以她处处都要赢过别人的个性,一定会找个条件比关震东更好的男人出席。
不过据他所知,开勤实业虽然不是小企业,但比起“扬远集团”绝对是云泥之别。更遑论身边男伴的外型,那年纪足以当她爸爸了。
耿仲平不停转动著手上的酒杯,他不明白,俞敏凤究竟为何会跟这个男人联袂出席?或者是他多心了?对方只是她的长辈或朋友?
他正想安慰自己,耳边却传来蒋承礼气定神闲的声音。
“报告最新消息,B组听来的。那个老男人是敏凤的现任未婚夫。”
※※※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种东西叫做现世报。
一个人在这辈子欠过这世间的人多少人情,就得发生一些无力改变的悲剧来弥补对方。
敏凤站在矮她几公分的郭其大身边,表情空白,没有半丝情感流露,她第一次明白到“行尸走肉”四个字的感觉。
她没有感觉,对郭其大向她上下其手的骚扰没有感觉;对众人议论纷纷的模样没有感觉;当她站在震东哥面前,坦承自己将和一位行将就本的半百老人订婚时,也丝毫没有感觉。
所有的感觉、悲哀、眼泪,早就在这几日用尽了。
“如果你不答应这桩婚事,你想要自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把我养你用掉的钱还给我;另一条,是找到另一个有钱资助我投资的大老板。你自己决定!”
她大哭大吵几日后,爸爸只是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从小娇生惯养,除了念书、花钱,一无是处,也无工作经验的她,哪来的钱还父亲?母亲早逝,而她的社交圈里,与她同辈的有钱子弟大多还在父亲的公司里学习,根本没有权力调动资金来资助她。
她想逃,但她能逃去哪?哪里是不会被找到的?
她也还没有死亡的勇气,所以只能屈服。
或许这是她的报应。
这些年,为了达到父亲的要求,她用尽各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去达到目的,她要自己成为人群中的女王,她要让别人就算无法屈服于她,也会因为畏惧她而不敢杵逆她的心意。
她的良心,从她逼迫耿仲平放弃会长竞选的那一刻起,就消失无踪了。
之后的日子,她变本加厉的使小手段对付别人,连林以绿这么好的朋友,都因为不肯向她屈服而被她用计孤立在班上。
她甚至还记得,数学课上到一半,林以绿忽然失声痛哭的模样。
连好朋友都可以这么对付,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骄傲、好胜不是伤人的借口,她该明白的!
而现在,报应来了。
她成了所有人的笑话,被苦恋多年的情人一脚踢开,下嫁给一个又秃又肥的老人。
她悲哀到连悲哀都感觉不到了,只是木然的跟著郭其大和每个人寒暄,听他洋洋得意的介绍著他和她的喜讯。
而她的木然,却在看见角落那双温和的黑眸止住了。
她如遭雷殛般僵立在当场,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看见。
不行!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敏凤无声地在心里呐喊,她蓦然甩开郭其大的手臂,拉著裙摆往会场外跑。
众人的惊呼、郭其大气急败坏的吼叫,她全都置之不理,只想马上离开他的视线……
她越过众人,保全怪异地没有阻止,于是她毫无阻碍地跑出会场,跑入街道,紊乱地在街上拦下计程车,像被鬼怪追逐似的奋不顾身,跳上计程车。
“小姐,请问去哪?”计程车上中年司机操著台湾国语亲切地问。
“随便……”话才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已的哽咽。“快开!”
“小姐,随便是哪里?”司机先生发动了车子上路,见这么美丽的小姐一点都不知道警觉,忍不住叨念起来。“小姐,你长这么漂亮,不要一上车就说随便,遇到坏人怎么办?”
司机先生从后照镜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泪如雨下,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连忙把前座的面纸递给她。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啦?”司机先生热切地关心著。“我以前也有个女儿,要是她活著长大,大概也是你这年纪……说不定偶尔也会跟男朋友吵吵架。你别伤心啊!这种事情大家都会经历的……”
敏凤把脸捂在面纸里,迳自掉泪,耳里却不停传来司机先生的长串唠叨。
“……还有现在治安不好。像我女儿,才十五岁,就被坏人杀死,到现在警察还找不到凶手……”
被坏人杀死?敏凤心一冷,想起了十一年前那个下雨天的中年男子。从朦胧泪眼中,看见了司机脾照上的名字……姓李,还好,并不是当年那个人。
但当年那个男人呢?是否还日日夜夜思念著他失去的女儿?是否还在酒后误认别的女孩子为他的“婷婷”?
敏凤埋在面纸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么多年前,她毫不留情地想伤害一个痛失爱女的男人,而今天,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却从这样的男人身上得到关心。
而这一点点的关心,却胜过自己父亲的翻脸无情千万倍。
“司机先生,麻烦你停车。”她轻轻地说。
“到了吗?还是只是不想听我这老人家唠叨?我这人一讲话就停不了,你不要见怪,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让我好好把你送回家,晚上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险的……”司机先生停下了车,却仍关切著。
“不用了,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鲜少对人表达善意,敏凤的嗓音有些僵硬,一面看著跳表的红字把钱递给他,临下车时,吐出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她不常说,更从没对这种市井小民,这种她从小就认为服务她是天经地义的平凡人说。
下了车,她哪里也没去,只是静静站在寒风刺骨的街头,看著来来往往的车辆发愣。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风吹干了她的泪水,嘴角微微扬起,她毫无自觉的朝著那流光灿灿的车水马龙里走去。如果可以的话,她想重生,重新再来一次……
第五章
“敏凤!”
急切的嗓音,和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量将她从猛鸣喇叭的车阵前拉回。
一张焦急的脸和温醇的黑眸闪过她眼前。
“你在干嘛?”追上来的耿仲平远远看见她直往车阵里走去,连忙停车跟著冲上去拉住她,脱险之后,他急切地上上下下检视她,深怕她有什么损伤。
敏凤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著他焦虑的模样。
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
“为什么要拉我?”她淡淡地问。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为什么要这么做?”耿仲平小心翼翼地措辞,深怕又伤了她。
“你一定听说了我的事情,不过没关系,那是我应得的。”她的嘴角浮起诡谲的笑。“但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这种报应,如果刚刚我被车撞死了,事情应该就会比较容易。”
她的嗓音毫无波痕,表情淡漠的仿佛下一个就会幻灭的泡泡。
“什、什么报应?你……”脑海里一下子冲上了好多话想说,耿仲平反而结巴起来。“你不可以、不可以死!”
“为什么不可以?我根本就不该活著。”敏凤轻轻地说。
“不该活著?”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耿仲平慌乱得毫无头绪,只好说出电袒里那种常见的老套台词。“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她忽然静默下来,就著路灯看著他诚恳真切的表情,眼眶开始泛起了泪意。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恨我才对!你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
“我……”耿仲平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学生会长,恨你这么多年?”
“小小的学生会长?!”敏凤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泪水一面从眼眶里滚落。
小小的学生会长!她当年耍手段、费尽心思所得到的,不过是别人眼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学生会长!她真的好傻!
“你怎么了?”耿仲平紧张地看著她。她悲伤而苍凉的笑著,而那太过明显的痛楚却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痛苦?
看著纷落的泪水从她颊边滚落,他终于伸手搂住了她,将她埋入自己的胸膛。
“你别这样好不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安慰她,不想再看她伤心难过。
泪水迅速染湿了西装下的衬衫,敏凤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曾经恨之入骨的对手搂在怀中,而他的怀抱是那么宽容而温暖,让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耿仲平温和地说,却马上被她推开,反应激烈得吓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