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是释断尘。”看见笑弥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释心澄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难道师伯您也认识我师父?”
她都不知道,原来师父是个名声赫赫的高僧,竟然有这么多人认识师父。
“不,我和他算不上认识,不过是对他略有所闻。”笑弥勒飘开目光,像是有几分不自在,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又问:“小心澄,你和洛斐也是因为你师父的缘故才结识?”
“是呀!是师父托付师叔带我到神龙寺。”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喊洛斐师叔,这实在是……”实在是不伦不类。但是望着释心澄那双无邪纯真的大眼,笑弥勒实在难以启齿。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她纳闷的瞅着笑弥勒。
“不,没什么。”笑弥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并未出声纠正。“小心澄,你喜不喜欢听故事?”
“喜欢。”她笑得灿烂。
“那好,等会儿用过晚膳之后,你避开你师叔,过来找师伯,师伯有好多好多故事想说给你听……”
他们投宿在镇上的唯一一间客栈,用膳期间,李洛斐异常沉静,饭桌上,不时能够听见笑弥勒与释心澄的交谈声,李洛斐却是坐在一旁,静静饮酒。
用完晚膳之后,李洛斐一声不响的回到阁楼厢房,从头到尾不曾搭理过他们两人,虽然释心澄早已习惯他忽冷忽热的怪性子,仍是不免感到奇怪。
“师伯,师叔好像有点不对劲。”
笑弥勒贪喝了几口酒,面色微醺的回道:“洛斐已经许久不曾使过翡翠神剑,昨日在鹿城那一战应该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难怪,他一路上总是不吭声,脸色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体不舒服也不跟我说。”释心澄一脸苦恼,怪自己没有多加留心,又想起他先前使过勾魂大法,体力似乎已经不是甚佳。
“小心澄,你知不知道洛斐的来历背景?”
“……大概知道。”
“你知道他是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还敢一路跟着他?难道你不知道佛门子弟最忌讳和这种嗜杀成性的江湖人来往?”
“可是……是师父亲口将我托付给他,师父信任他,我也相信他,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他还答应我往后不随便杀人。”
“那你可知道释断尘和双邪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释心澄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您想跟我说的故事?”
“小心澄,你猜对了,我要说的故事就是和他们有关。”
“他们三人究竟有什么恩怨?”
“我先问你,你有没有听过李曼这个人?”
“李曼?”释心澄偏首寻思,讶然回道:“听过、听过,我还听说她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
经此一提,她还想起那日在林记饭馆外头无端挨了刀的说故事老翁,以及李洛斐深沉的脸色,如今想想,这个故事似乎藏着什么神秘。
“当年,李曼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奇女子,更是当朝皇帝的红粉知己,她用尽心计为他谋取江山,为他做尽一切,不留余地……”笑弥勒顿了下,面色渐黯。
“可惜他登基之后,只认江山,不认美人,可怜了李兰皋与李洛斐两个姊弟,成了遭人遗弃的孤儿。”
原来双邪的真实身分竟然是……可是,这些又和师父有什么关联?
像是看透了她的思绪,笑弥勒苦笑的摇头。“你师父释断尘,算起来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他贵为前朝皇子,一夕沦为亡国奴,最后只能选择留在潜龙寺削发为僧。”
“什么?”她大惊,难以置信。“师伯,您老人家是不是犯胡涂了?师父……师父他怎么可能是……那兰皋和我师父又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我不方便妄下定论,你还是找你师父问去,最重要的是,你不应该和洛斐太过亲近。”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师父从来没向我说过这些事……”释心澄还未从先前的震惊恢复过来,丝毫没将笑弥勒的劝告听进耳里,仍然在思索着那些陈年旧事。
忽然,她看向默默喝酒的笑弥勒,露出困惑的神情。
“师伯,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么多?您在这些故事里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沉默良久,笑弥勒幽幽叹口气,“我啊,我只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小人物,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这一刻,释心澄突然发现到,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或者许许多多的秘密,即使是寡情淡欲的师父,也藏有那样沉痛的过往。
可是,唯独她是一片白茫茫的,除了潜龙寺,除了师父,在她背后,什么故事也没有……
第6章(1)
这座小镇地处偏僻,本来就没有太多外来旅客,入夜打烊之后,金仑客栈更显清寂,因为是留宿客人,店小二也不催促他们,任由他们聊到深夜。
直到笑弥勒醉倒在饭桌上,任凭释心澄怎么摇动就是不肯起来,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独自一人回到阁楼厢房。
因为心事重重,等她回过神来时,惊觉自己呆站在李洛斐的房前。
“心澄?进来。”同一时刻,房里传来李洛斐的叫唤。
踟蹰片刻,她伸出手,推开没有落上锁的简陋木门,走进暗无光亮的厢房,看见李洛斐坐在榻上,一头长发掩去半边面容,美目低垂,教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傻傻的杵在那里做什么?靠过来一点。”
释心澄抿起唇瓣,举高手中的烛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慢慢的,烛火映亮了他惨白的面色。
“师叔。”她心生诧异,快步走近。“你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心澄,上回我说过,鹿城的事情一解决就跟你说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可是……”她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站近端详,他连嘴唇都泛着一圈灰白,张狂不再。
“过来,到我身旁坐下。”他美目扬起,不见一丝暴戾之气,大掌轻轻拍向身畔的空位。
她没有抗拒,先将烛台搁在房里的大桌上,然后乖巧的挨近他身边坐下。
“你想从哪里听起?”他探出手,以指腹蹭着她细嫩的脸颊,指尖异常冰凉。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难得你今天这么听话,我要是不多说一点好听故事,那怎么行?”他笑声低哑,瘦削的面庞却是阴沉的。“不如就从那个艳牡丹李曼开始说起。”
她心头微微一窒,表面上仍是故作轻快的回道:“上回那个老翁说的故事,你不是不喜欢听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个故事?”
“我不喜欢老翁说的故事,是因为我不喜欢听见有人任意评断李曼。”
“李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试探的问。
“李曼是个痴心女子,她耗尽一生,为了一名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付出所有一切,最后还是凄凉收场。到了晚年,她将毕生所学的旁门左道全都传授给她的一双儿女。”他忽然掩下双眸,不让她探究眼中浮动的情绪,良久才又开口,“她把一生的仇恨都教给这双儿女,但是又不让他们去寻仇,直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那个负心汉,你说,这个李曼是不是愚蠢至极?”
“不,她一点也不蠢。”她嗓音微颤,心痛如绞。“师叔,虽然我不懂男女情爱,但在我看来,李曼想必是很爱很爱这个人。毕竟血浓于水,她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女弑杀亲父……”
“我的故事还没说完。”他目光一凛,阴郁森冷。“如今这个负心汉已经是位高权重,十年前,他不顾及你口中的血浓于水,只因见色心喜,为了夺人所爱,这个负心汉私下收买无数武林高手,替他除掉这对眼中钉、肉中刺……你说,他们到底该不该报这个仇?”
“怎么会这样……”她自小无怙无恃,很是渴望天伦之乐,万万料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想赶尽杀绝。
“这就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故事。”李洛斐面无表情,淡淡作结,双目扫过她夹在怀里的一本蓝皮书,顺手取出,望向上头的题字,剑眉深深蹙起。“词曲散集?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本书的?”
“方才我在底下碰见一个失意潦倒的书生,从他那里讨来的。”她嗫嚅。
词曲这一类的书籍在佛寺里向来是列为禁书,师父不准她看,他说这样的书是让酒楼歌妓吟唱的,难登大雅之堂,是会让人颓靡浪荡的歪书。
偏偏她特别喜欢那些细细雕琢的文辞,对于词人笔下赞扬的男女之爱,她懵懵懂懂,虽然不是很懂,但依然觉得朦胧又美丽。
“你师父肯让你读这种书?”
“师父说这种书是靡靡之音,连碰都不让我碰,以前偷偷的藏了几本,全都让师父撕了。”
“释断尘怕你年幼无知,读了这些男欢女爱的文辞,很容易动情,当然不许你读。你很喜欢读这种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