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曲被他温柔的眼睛望着非常不自在,低下头伸手为他将被子拉好,赶紧问个问题打破沉默:“少爷,六王爷为什么要去会元?”
“曲儿……”
“嗯?”
“你……还痛吗?”
她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刚刚回了些血的脸蛋又变得像纸一样地白,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少爷,对不起,请你处罚我吧。”
他黑色的眼眸猛地收缩,从她的脸一直看到她屈着的膝盖,半晌,慢慢地眨上眼睛,不去看她。
“少爷……”
他不理她。
“少爷!”
他还是不理她,她的少爷在生气,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生气,她感觉到了。
“少爷,你生气了?”
还是沉默,只是她已经明白是什么原因了,缓缓地起身,走到他的床边坐下,轻轻地唤了声:“少爷……”
“曲儿。”
他的声音明明因为生病而没有什么中气的,但莫名地有股威严在。
“嗯。”
“扶我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拿过柔软的棉枕放在他的腰后,让他可以靠得舒服一点。
“你从七岁跟在我的身边,这么多年,我教你识字,教你算术,教你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下去,十年了,我可曾是忘了教你,膝盖也是有尊严的?”他极慢极慢地,一字一句地轻轻问道。
“没,少爷没有忘。”
在五年前,他把她的卖身契给她,再带她到官府亲自为她消了贱籍,这些事情他明明可以不用亲自做的,可他身体不好却还是自己做了,目的是为了什么,她很明白,只是想告诉她,她不卑微,她可以有尊严,她的尊严,他还给她了。
可她还是辜负他了,今天这一跪,伤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想我还是失败了。”
“不,少爷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只是……只是太内疚了。”
因为她,少爷才会吐血,才会晕厥,少爷的身体那么不好,她还要缠着他跟她……她玷污高贵无双的少爷,她真是罪该万死!
唉,他在心底叹息着。
“曲儿,手给我。”他的手掌在床沿边翻转过来,掌心朝上。
她一怔。
他也不催,只是静静等着。
虽然迟疑,但她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中,他的掌是凉的,带着她熟悉的温度。
他柔柔地握住,“曲儿,我一直都在告诉你,你不低下,你比任何人都要好,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我……”
“家世、身分,这些东西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了一个人尊严……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贵贱之分?就是因为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比如出身,只是这些她说出来,恐怕又会伤了少爷的心,他那么努力为她,可她还是忘不掉她的过去。
她生在最贫穷的农家,爱赌的爹,软弱的娘,哭泣的弟弟,破败的房屋,她被卖,被人挑来选去,哪怕当时只有七岁,可是记忆这东西,一旦深刻,想忘都难。
漆黑残破与窗明几净,她曾经的家与少爷的家,是怎样的天壤之别?
当年如果不是少爷,她会去到那最黑暗的地方,在那里别说尊严,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出卖。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她越是明白当年的少爷,怎样地解救了她,所以她的少爷是高贵的,是她用尽所有气力都无法碰触的,是她所不配的。
“曲儿,你太执着。”
他那么了解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想法,可既然她已经在他的身边,既然他已经作了决定,他就没有想过再改变。
“我今天会禀明母亲,我要娶你为妻。”
她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手掌从他的掌中脱离,“不要,少爷!”
“给我一个理由。”
“我配不上你,少爷!”
她的少爷那么美好,值得一个大家闺秀来匹配,而她,梁曲,一个农村里来的小丫头,只是因为有少爷的照顾才有今天,她有什么资格成为少爷的妻子?就连做妾,都不配。
“曲儿,你想让我生气?”
“少爷,求求你,不要跟夫人说,你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想要娶我……”
“不是昨晚,而是因为我想。”
“那你以前有想过吗?”她很尖锐地反问了,以一种从来没有对他用过的语气。
他的唇边反而勾起笑来,这才是他的曲儿,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那个曲儿,有脾气、有个性,懦弱与畏缩从来都不是她的本质。
“没。”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死命告诉自己,才不是因为他的否认。
“那还说不是因为昨晚!”
“昨晚不是原因,是因为昨晚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我以前没想,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一个连最基本的健康都没有男人,又谈何娶妻?”
她张嘴欲言,可他微抬了抬手指,她只能忿忿不平地暂时咽下去。
“可是昨晚我明白了,既然有的事情是存在的,视而不见,又有何用?”他望着她,认真地问:“你愿意离开梁家,找一个爱你的男子,跟他成亲,跟他生儿育女,也许平淡但却还是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吗?”
她疯狂地摇头,“少爷,除了在你的身边,去哪里我都不会幸福。”
“那便是了。”他微笑着,眼里有着淡淡的喜悦,“既然如此,你就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妻子,也许我许不了你一生一世,但我可以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会好好爱你。”
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这是她此生听过最美、最动听的话语,而且她知道少爷说出口的,那就是真的,可是……
她拚命地摇头……
“你不愿陪在我身边?”
用力地摇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我吗?”
喜欢的,可是却没有资格喜欢。
“少爷,曲儿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做你的丫鬟,听你的话,我可以是任何一种身分,却不是你的妻子。”
她的少爷,必然要有一个名门淑女来配,永远都不会是她。
“唉……”他长叹一声,“我乏了。”
对于他们的将来,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她太固执了,他一直都说,她的固执,会变成一种让人恨的倔强,果然不错,那根深蒂固的观念要改变,又何止一朝一夕?
在她的心里,最看重的那个人是他,可就是因为这分看重,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她不会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自卑,除了他。
梁曲立刻紧张地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子,“少爷,那你好好休息。”
“你也去睡。”他知道她的,如果他不说,她一定会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我……”
“去休息吧。”
折腾了一整晚,她肯定也是累的,更何况昨晚还是她的初次。
“好。”
第6章(1)
梁池溪身体不适,可以轻松地瞒过梁家上下所有的人,却唯独瞒不过梁夫人陶靖妤,她生的儿子,只要有丁点的不妥,她都可以看得出来,何况这次梁池溪真的伤到根本。
望着他眉眼间的倦色,陶靖妤的心痛了起来。
“母亲不必担心,我没事。”
儿子微笑着安慰她的模样,让她泪盈于睫,一方干净的棉帕递到她的面前,她接过来轻拭眼角。
“这次,是怎么了?”这么严重,梁曲居然也没有报上来。
“请吴大夫来瞧过了吗?开的什么方子?”
“都妥了。”他认真地望着她,“母亲,我有一事要跟你说。”
“说吧。”陶靖妤伸手握住儿子的掌,她的儿子,当年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都是她害了他。
“我想娶她。”梁池溪很轻、很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但语气是肯定的。
“是……曲儿吗?”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事情她旱已看在眼内。
“是。”
“唉……”陶靖好叹气,“那孩子不会同意的。”
“我会解决。”
“子玉,娘只想你过得开心,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她轻拍儿子的手,“如果娶她是你想要的,那就娶吧。”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什么家世、地位、名和都没有用,唯有儿子才是她在乎的。
“谢谢母亲,”这个家里,只要母亲同意了,那一切都不会是问题,他一直都明白的。
“她倒是个好女孩。”陶靖好将棉帕一点一点地折好,洁白纤细的手指,在暗绣竹叶的面料静静地翻飞,分外好看,“可惜太死心眼,你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
“我会解决。”
“哦?你会解决?那么子玉,你告诉娘亲,你打算如何解决你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呢,嗯?”
卫琬莹,罗方城知州卫敏的嫡出长女,长得人如其名,肌肤如莹似玉,美貌天成。
她站在厅中,就算满满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她,却依旧面不改色,沉稳自若,毫不怯场,将官家小姐的气派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这样的女子,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养出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