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派他去代兄迎亲,她原以为他会比预定的日子早回来,她一向很信任他的办事能力,但他却出人意外地迟迟未归,她很担心。不过她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派人去路上等他们。
佣人们都很熟悉老夫人对二公子冷漠的态度,但他们实在不了解,老夫人只剩这个儿子,唯一的亲人,为何不能多爱二公子一点呢?
门轻轻地被推开,欧阳楚瑾走进来,低声呼唤。“娘,孩儿回来了。”
“先别说话,去拿香祭拜你大哥。”老夫人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欧阳楚瑾拿着香说:“大哥,愿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个家平安。”
“你大哥走得很突然,连娘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老夫人感慨万千。
欧阳楚瑾直率地说:“娘,请你节哀,大哥摆脱病魔,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你说什么蠢话!”老夫人狠瞪他一眼,眼睛迸射出火红的怒光。
“娘,你别生气,我说的是实话。”欧阳楚瑾对母亲的态度习以为常。
“够了,你节制点,我不想在你大哥牌位前跟你吵架。”老夫人起身走出。
“大哥一直都有求死的希望,他活得太痛苦了。”欧阳楚瑾跟在后面。
老夫人旋脚转身,皱着灰白的眉毛。“你再说,我就跟你翻脸。”
“不说就不说。”欧阳楚瑾闷闷不乐地抿紧唇线。
老夫人住大厅走进。边走边问:“楚瑾,你怎么这么慢才回来?”
“途中遇到一些麻烦。”欧阳楚瑾不愿多作说明,免得被娘听出端倪。
“新娘子呢?”来到大厅,老夫人坐在她惯坐的大位上。
“我让张伯带她去客房休息。”欧阳楚瑾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盛开的菊花。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老夫人交代丫鬟去湖两杯热茶来。
一般的母亲见到外出的儿子回来,都免不了嘘寒问暖,或是问儿子肚子饿不饿。但欧阳楚瑾对母亲的冷漠态度并不意外,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反正他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龄,即使他真的需要,他也不会说出口。
他已经不再怨恨母亲偏心,更何况大哥比他更需要母亲。只不过他本来以为母亲见了他,会因为大哥的死而泪眼相对,母子俩抱头痛哭,他没想到母亲竟是如此坚强,坚强得令人觉得可怕。
老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有很多疑问想问,不过她看得出楚瑾有所戒备,她打算慢慢松懈他的戒心,便迂回地问:“你的衣服真脏,带去的银两不够花吗?”
“银子被土匪抢走了。”欧阳楚瑾感到颈毛不寒而栗地竖起来。
老夫人好奇地追问:“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欧阳楚瑾转过身,眼睛微眯地研究母亲的脸部表情。
“走的?“银箭”呢?”老夫人的五官恍如木头刻的,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欧阳楚瑾毫不考虑就说:“被土匪杀了。”讲被雷劈死不吉利,会引起母亲不悦。
“辛苦你了,难怪你这么晚才回到家。”老夫人声音哽咽,眼眶熏红,欧阳楚瑾还以为母亲体会到这次旅程的艰钜,没想到老夫人却是为大儿子的死不胜欷歔。“你大哥真是没福气,连新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走了。”
欧阳楚瑾感到身心俱疲,双腿失去力量般发软,他吃力地走向椅子坐下,若不是有话要说,他根本不想看到母亲冷漠的脸。“娘,是不是要把新娘送回福家?”
“你好不容易才把福星带来,我怎么可能让她走!”
“娘,大哥已往生,你留她做什么?”
老夫人冷血地说:“我打算让她和你大哥完婚。”
“你要她嫁大哥牌位!”欧阳楚瑾双手紧抓着椅把,撑起身体站起来。
“没错,你干么那么激动?冥婚有何不对?”老夫人不以为然道。
欧阳楚瑾口不择言地指责。“娘,你这么做太残忍了!”
“住口!”老夫人拍着椅边的茶几,大发雷霆。
欧阳楚瑾气得肺快爆炸了,他无法忍受母亲自私的心态,他大吼一声,想要与母亲继续争论;这时丫鬟正好端着茶盘站在门边,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她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只能颤着唇说:“夫人、二公子,茶来了。”
老夫人乱开炮地大骂。“你去哪里沏茶湖这么久?是不是找时间去偷懒?”
“厨娘知道二公子回来,捉了一只鸡要宰,结果那只鸡在厨房乱跑,厨娘和我为了捉鸡,不小心却把炉子给弄翻了,只得重新生火烧水,所以耽搁了时间。”丫鬟详细的解释。
“你说这么多话,不觉得口渴吗?还站在那儿干么,还不快过来奉茶!”
“夫人,请用茶……”丫鬟走上前,一个不小心茶盘翻倒在地。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红。“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丫鬟吓得泪流满面。
老夫人充满怒气的命令道:“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把地弄干净。”
“是。”丫鬟蹲下身,用手拣拾散落一地的碎片,背部突地撞倒了青瓷花瓶。
“我的天啊!你今天是吃错药了,是不是?”老夫人气到已经不能再气。
“我……”丫鬟全身发抖,跪在地上,眼泪在她面前形成小湖。
“你出去。叫别的丫鬟来收拾。”老夫人挥了挥手,丫鬟低头赶紧退出去。
欧阳楚瑾打抱不平地说:“娘,你干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也不晓得,打从看到你之后就心情烦躁。”老夫人有话直说。
其实,整个欧阳府正处在一股强烈的乱流之中,这都要归功于张伯多事。
二公子明明交代他带福雨儿去休息,他却偏偏带她在府里四处参观,导致府里现在乱成一团。当然最惨的人就是张伯,送福雨儿回房后,他也回到自己房里,马上莫名其妙地卧病在床。
老夫人说的是实话,但欧阳楚瑾感到刺耳,他的心跌入谷底。“既然你这么讨厌看到我,我今晚就回雕龙堡,不惹你心烦。”
“再过三天就是你大哥的四十九天忌,你还是留下来住吧!”
“三天之后我再回来为大哥上香。”欧阳楚瑾起身作势要走。
“家里已经很冷清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老夫人拿出母威。
“你刚才不是说……”欧阳楚瑾并没马上心软,他要的是母亲低头认错。
老夫人低声下气说道,“我收回,你大哥的死给我打击太大。”
“好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欧阳楚瑾想到他不能说走就走的理由。
“如果是要我取消冥婚,我是绝不会答应。”老夫人先下手为强。
欧阳楚瑾一声冷哼,他不得不佩服母亲,任何人在她面前想要说谎,绝对都不会成功,她比老狐狸还要精明百倍。
“我只是要求你别那么快举行冥婚,大哥的死和这趟辛苦的旅途,对大嫂的打击也很大,你就让她喘口气,至少休息个一、两天,等大嫂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
月光从针状松叶的间隙洒下来,四下寂静无声。
福雨儿坐在伞亭里,目光呆滞无神,正如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傍徨无助。
大公子已往生,她还不知道老夫人要她与大公子的牌位冥婚,她以为她会被送回娘家;一想到她将再也看不见楚瑾,她每呼吸一口气,胸口都会感到隐隐微疼。
她不想离开他,但她不知该用什么身分留在欧阳府邸;或者说,她不知有何面目留下来.她很难不相信大公子的死跟她无关……若是老夫人和楚瑾知道是她扫把星,害死了大公子,他们一定会恨死她了。
回家是她最好的未来,有晴儿保护她,可以让很多人不会因她而噩运连连,她一直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她还是想留在欧阳府跟楚瑾朝夕相处……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往她走来,她突然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起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欧阳楚瑾急切地走进伞亭,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
“看月亮。”福雨儿抬起脸,心里默默向月娘祈求今晚不要走,留在天空久一点。
“晴儿……”欧阳楚瑾发出充满感情的呼唤,声音如草浪般沙哑。
“啊?你叫我什么?”福雨儿怅然若失,感觉他在叫别人。
欧阳楚瑾微笑地坐在她身旁。“叫你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你应该叫我大嫂才对。”福雨儿心脏颤了一下,他的挨近令她甜蜜的紧张。
“不对,大哥已往生,你又没跟他拜天地。”欧阳楚瑾纠正道。
“你怎么还没睡?”福雨儿觉得晚风突然不见了似的,空气变得好热。
欧阳楚瑾压抑不住地说:“我睡不着,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一股烈焰在福雨儿体内燃烧,这是她这一生中所听过最甜美的一句话,她真想立刻投入他怀中,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对他说同样的话。但她不敢,她今天才听到大公子的死讯,她是未亡人,她不能在此悲伤的时刻,表现得太快乐,这可是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