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暗夜,喝了杯热牛奶,仍无睡意。
再吞一颗安眠药,想将瞌睡虫杀个片甲不留!偏偏三更半夜里,不知是哪个凸肚脐的短命鬼在打乒乓球?
拿起桌上的手机,要警察来处理,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大吵一架。
台湾人真是没幽默感,她只不过是拨错电话号码,接线生就大发雷霆,居然要告她谎报火警?!
警察局和消防局同样是服务民众的公家机关,怎么可以因为0和9的差异,就要无辜的小市民去吃牢饭?
为了芝麻小事就想要闹上法院,她反过来骂接线生是吃饱闲闲没事干的美代子!
没有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精神,就不要做公务员;做了公务员,就要体恤苍生,爱民如子。就在两人互骂疯子之后,她挂上手机,决定求人不如求己。
下了床,在丝绸睡衣外,再披了件貂皮大衣,然后扑蜜粉,抹口红,喷香水,足蹬三寸半的高跟鞋……她是那种就算要去打架,也要打扮得美若天仙的骚货。
扭腰摆臀,摇曳生姿地走向电梯。
电梯停在下一层楼,死都不往上升,一怒之下,她从楼梯间往下走。
原来有人在搬家。
中国人迷信看时辰求好运,这根本是狗屁不通!三更半夜制造噪音,妨碍邻居睡眠,干这种蠢事只会带来厄运;特别是这户新邻居正好住她这个恶女楼下,她明天就去花市买一堆花草,放在阳台上,让他家天天下雨,以示薄惩。
正当她这么想之际,一个搬家工人从她眼前经过……
额头上有道明显的弦月形疤痕,是她幼稚园时的仇人——白云威!
太好了!报仇的机会来了!这一口怨气,十五年了,她仍然咽不下去。
第1章(1)
“粒叫啥咪名?(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操著台语的欧巴桑负责面试。
纪淑芬不客气地说:“履历表上有写,你该不会不识字吧?”
“偶识志,皆叫面赤,偶问啥咪,粒供啥咪。(我识字,这叫面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欧巴桑一脸的不悦。
“我叫纪淑芬。”纪淑芬是中文名字,在美国,大家都叫她约瑟芬。
打从出生后,她所接触到的语言是美语和中文,八年级自选日语,是因为她喜欢吃生鱼片,上了大学又选修阿拉伯语,则是因为害怕遇到恐怖份子,简单地说,她是个语言天才,回到台湾一年,听同事有时候说台语,一听就会。
不过,同事当她是ABC,都是在骂她的时候才说台语,因此她所知有限。
“粒矮晓供台语没?(你会讲台语吗?)”欧巴桑看著履历表,除了名字之外,其他是空白。
“不会,但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纪淑芬从柏金包里拿出丛刊锉刀,锉平指甲。
“阮加爱供台语,不晓供会吼人骂没爱台湾。(我们这里要讲台语,不会讲会被人骂不爱台湾。)”欧巴桑有意暗示她没被录取。
“拜托,族群平等不是台湾现在正在努力的事吗?”纪淑芬明白指出。
欧巴桑不置可否,但面有难色地说:“粒供矮没嗯对,嗯过……(你讲得没错,不过……)”
“没有不过,你快点雇用我就对了。”纪淑芬催促地命令。
“偶要问过头家,由伊来乖定。(我要问过老板,由他来决定。)”欧巴桑言明在先。
纪淑芬冷哼一声。“早说嘛!害我白白浪费那么多口水。”
看她挥舞著锉刀,一副小太妹的模样,欧巴桑吓得连喘气都不敢。
现在的七年级女生,肯吃苦耐劳的不多见,但是老板有交代,公司需要年轻美眉,因为甜美有活力的声音可以增加业绩;她打从心底就不认同。
这里又不是槟榔摊,需要穿著凉快的西施来吸引猪哥客户,可是老板的指示她又不能不从……她有某种直觉,眼前的女生会给老板带来麻烦,不过她已经找到新工作,管不了这么多。
说到老板,那个冬天喝凉水不会感冒的小器鬼,她就越想越生气。
赚了钱,只会往银行跑,存钱像存命,生怕少一块钱,就会掉一块肉!公司里夏天没冷气,冬天没暖气,连喝杯水都要自备,抠门抠到连门坏了都不修理。
算了,她就去跟老板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女孩,不雇可惜,让老板知道,做老板太刻薄,留不住好员工,反而会招来祸害;到时候,公司垮了,她就大大方方地送白花圈来恭喜公司关门大吉,善哉乐哉。
拨了头家的手机,告诉他有如他所愿的应征者上门。
挂上手机后,欧巴桑开始收拾桌面。“头家供,粒今骂丢上班。(老板说,你现在就上班。)”
“现在就上班?!”纪淑芬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去洗头。”
“洗啥头?粒今骂金水啊!(洗什么头?你现在已经很漂亮了!)”欧巴桑一刻也待不下,只想赶快回家喝杯热茶。
“我跟美容师约好了。”纪淑芬要以最完美无瑕的面貌,让仇人拜倒在她脚下。
“出消对好。(取清就好。)”欧巴桑大为不满。
哪有人这么不知洁身自爱?!
“不成,食言而肥,你别想害我变大胖子。”纪淑芬坚持。
欧巴桑迫不及待地说:“偶做到金天,粒赌好来接偶款康喟。(我做到今天,你正好可以接替我的工作。)”
“还没到五点,你应该还没下班吧?”纪淑芬亮出手腕上的钻石名表。
欧巴桑眼睛一亮,心中怀疑她有可能来者不善。“下班时间啊没猴……(下班时间还没到……)”
“那你更该留下来,有始有终。”纪淑芬打断她的话,晓以大义。
“偶厝里有代志。(我家里有事。)”欧巴桑急中生智,眼里闪烁著敌意。
纪淑芬拎著柏金包起身。“你家的事,与我无关。”
欧巴桑气急败坏地说:“粒供这是啥咪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中国话。”纪淑芬扭头就走。
这个叫纪淑芬的女孩,名字很乖巧,人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打从一开始进来面试,全身上下就没有一粒礼貌的细胞,活像她是大驾光临的公主。
是的,今天天气是有点冷,但也不至于冷到要穿狐皮大衣。光看她那一身的名牌,显然她不缺钱花,但她不懂,她干么要来应征这份事多、钱少、时间长的烂工作?
这个女孩的目的令人匪夷所思,不过这是老板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可恨的是,她还要待到晚上九点,才能回家喝杯热茶暖身……
上班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整整十二小时,月薪只有两万多,虽然说只是接电话,安排搬家时刻表和谈拢价钱,工作琐碎,平常也只有她一个人留守,但是老板会检查电话帐单,只要被捉到打私人电话,二话不说,把钱。
这么小器的老板,却生了一张帅得不得了的脸孔,再加上印了老板头衔的名片,不少女孩以为他英俊多金,前仆后继地涌进公司。
不过女孩们看到公司又小又破,再加上了解老板的本性后,最后都纷纷打起退堂鼓。
“不是有新来的小姐吗?”穿著短袖的老板回到公司。
“伊去洗头,坚持明那宰才来尚班。(她去洗头,坚持明天才来上班。)”欧巴桑无奈地耸肩。
老板翻看工作表,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告诉她几点上班吗?”
“伊没门。(她没问。)”欧巴桑据实以告,而她自己也懒得向她说请楚,免得浪费宝贵的口水。
“那工作性质、待遇,和下班时间呢?”头家蹙著眉,脸上表情是困惑不解。
“伊拢没门。(她都没问。)”欧巴桑低著头,隐藏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暗爽自己“引狐入室”。
“小三人呢?”纪淑芬张望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个女孩边替她洗头边说:“他失恋,躲在家里哭。”
“我们约好的,他怎么可以放我鸽子?”纪淑芬一脸不满。
“二号设计师不错,是我们店里的第一王牌。”女孩安抚地指出。
“叫她来,如果她吹得不好,我就撕裂你的嘴。”丑话说在前头。
“小姐,刚才的话,请当我没说过。”女孩骇白脸,当她是个澳客。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这样会嫁不到好男人。”纪淑芬说话带利针。
仿佛被勾起伤心事似的,女孩噙著泪说:“你好厉害,我男朋友确实是吃软饭。”
“算了,就照你的意思,叫小二来。”纪淑芬决定网开一面,很怕女孩的眼泪滴到她头上。
经过十五年,她变本加厉的刁蛮无理。爸妈只要说她一句不是,她就反过来指控他们犯了重男轻女的恶行;爸妈只要手一高举,她就拿起电话威胁报警,告他们虐待善良儿童。
久而久之,她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
一年前,她带著外公留给她的遗产,自己一个人重回台湾,买了栋豪宅,开除十个老板,唯一称得上是她朋友的,只有这间美容院的三号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