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家公子不会参加科举考试。”惜春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他来夫子庙是为什么?”欧阳凌不信地反诘。
自古以来,女人只能在家里读书,即便是才女也不能参加科举。
夏舒本是女儿身,来天子庙只是为避祸栖身,但惜春不能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看到惜春的模样,欧阳凌一口咬定。“说不出来,就表示默认。”
“咚”地一声,惜春双膝跪地,这个动作不是出自苦肉计,而是真情流露,她眼眶合著泪,哀切地说:“欧阳公子,求求你,你看不帮我家公子,他只有死路一条。”
见惜春如此忠心,欧阳凌叹了口气,从袖袋里取出一张一千两的票子,心软地说:“小兄弟,你快起来,这张票子不是借给你,是送给你。”
“谢谢欧阳公子。”惜春破涕为笑地接过票子。
“阿福!不要拿!”夏舒气呼呼地边跑边喊着惜春的假名。
顺着声音,欧阳凌看着夏舒奔跑的方向,眼睛一眯--瘦小的身影竟带着姑娘家的娇媚!
但,他很快便自嘲地摇了摇头,一定是昨晚的气还未消,特别是侬智高那家伙,知道他打算将一肚子的怨气发泄在他身上,当晚就开溜,迳自前往苗疆了,害他一夜没睡好才会眼花,把俊秀的男人当女人看,一定是这样没错!
夫子庙和柳树的距离不到二十步,夏舒很快就跑到惜春和欧阳凌之间,眼中燃着怒火,咄咄道:“阿福!你干么下跪!”
“只要能借到钱,解决燃眉之急,跪不算什么。”惜春识大体地说。
“你这么做等于是我下跪,丢我的脸。”夏舒恼怒地说。
“你的脸,还不如你书僮的脸来得有人缘。”欧阳凌插嘴道。
“把票子还给他!”夏舒命令道。
“我偏不。”惜春不理会,吐着舌头扮鬼脸。
“你要干什么?”惜春公然反抗,夏舒气得直跺脚。
“替两位公子报名。”不待夏舒和欧阳凌出声,惜春三步并做一步冲进夫子庙,脸上挂着窃笑。
惜春真是不简单,别看她只是一个婢女,又不识字,但心思比狐狸还精。
她看出欧阳凌和夏舒之间互有敌意,一个摩擦,手中的票子就会像煮熟的鸭子飞掉,而且她已经盘算好,票子是一千两,足够缴小姐和欧阳公子的香油钱,剩下的四百两就当她的私房钱,快乐得不得了。
此外,惜春实在不明白,京城三公子赫赫有名,酒公子欧阳凌不单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心地又好,看起来满腹经纶的模样,正是世人眼中的乘龙快婿,就算提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小姐为何拿他当仇人看……
夫子庙供的是孔夫子,一进门是个大庭院,面对庭院的正中央是殿宇,两边是宽长的门廊,有一间一间的禅房,夏舒和欧阳凌因为是一起入夫子庙,自然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不过,两人的际遇却有如天壤之别,酒公子欧阳凌投宿夫子庙一事,很快传遍秦淮河两岸,访客络绎不绝,一整天下来,光听到隔壁房门开开关关的声音,就让夏舒感到头疼不已,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读书。
更糟的是,惜春不见人影,说什么要照顾她,现在连她想喝一杯热茶,却要自己到厨房倒热水,越想越生气,拿着茶杯,打开房门,经过欧阳凌的房门口时,不知为何竖起了耳朵……一听到惜春的笑声从门内传出,夏舒火冒三丈高,气愤地用脚踢开欧阳凌的房门,房里生了四个陌生人,顾不得异样的眼光,夏舒凶巴巴地间:“阿福,你在这儿干什么?”
“服侍欧阳公子。”惜春自若地说。
“你搞清楚,我才是你的公子。”夏舒指出。
“公子你别发火,欧阳公子对我们有恩,他没带书僮,我暂时充当他的书僮,替他倒茶水招呼访客,当做是报恩。”惜春理直气壮地说。
第2章(2)
这时,其中一位身穿藏青色衫衣的公子插嘴道:“阿福没说错,公子你是读书人,应该明白受人点水之恩,泉涌以报的道理。”
“我跟我家书僮说话,管你屁事。”
“口出秽言,这不是读书人该有的教养。”被骂的公子面红耳赤地反击。
“我只是嘴说秽言,比起做秽事的读书人好太多了。”夏舒将矛头指向坐在主位,对她露出不屑一顾眼神的欧阳凌。
“我做了什么秽事?”打从门被踢开的那一刻开始,欧阳凌的肚子里就装满了一牛车的火药,他是堂堂酒公子,人见人敬,连单邑和侬智高也不敢惹怒他,虽然他向来脾气好,但这一次,还是位头一次气到额角的青筋暴现。
“你自己心里有数。”夏舒不怕死地说。
“欧阳公子,对不起,我家公子……”惜春急着当和事佬。
夏舒抢着说:“我又没说错话,嫖妓本来就是秽事,阿福你道什么歉!”
“你自己还不是去了八仙楼!”欧阳凌冷哼一声。
“我只是去吃饭。”夏舒解释。
“花三百两去勾栏院纯吃饭的男人,恐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头壳坏掉,二是那话儿坏掉,不知夏公子是哪一种?”话一出,在座的男人都哈哈大笑。
“阿福,我们走,别理这些臭男人!”夏舒气得眼睛喷出火焰。
“男人是该有点味道,只有娘娘腔才叫香男人。”欧阳凌乘胜追击。
“还有,童子鸡也叫香男人。”青衣公子报仇地说。
“一股花香味飘来,是谁身上那么香?”另一位公子也跟着落井下右。
眼看小姐落难,惜春赶紧护主地说:“各位公子,你们别再为难我家公子了,大家喝杯茶做个朋友。”
“阿福,不许你替他们倒茶。”
“公子,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从小姐闯进来一直到现在,惜春注意到欧阳公子的脸色没好过,小姐也一样,不过她了解小姐是因为八仙楼的事而讨厌欧阳公子,当然,没有一个正常女子会认为嫖妓是好事,但欧阳公子讨厌小姐什么?
只为了小姐没谢谢他的两次救命之恩吗?
不!她看得出来欧阳公子不是器量狭小的男人,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不管是什么,她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从冤家变成亲家……“他没带书僮是他活该,更何况他又没断手断脚,用不着你鸡婆。”夏舒咬牙切齿地说。“我娘对你也有恩,要你照顾我,你却胳臂向外弯,只晓得报他的恩,替他倒茶水,那谁替我倒茶水?”
“我马上替公子倒。”惜春赶紧拿起桌上的茶壶,但却被夏舒制止。
“我不喝他的茶,天知道这壶茶干不干净!”夏舒无理取闹。
“公子,壶里是上好的碧螺春……”惜春话来不及说完。
“你这个马屁精,快跟我回去。”夏舒出其不意地捉住惜春的手。
惜春吓一跳,手中的六角茶壶摔落在地上,短促的破碎声使得屋里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这时一位身穿皂袍的公子打圆场地说:“这位公子,既来之则安之,何不坐下来与我们聊聊。”
“夫子庙是读书的地方,你们这样高声喧哗,不觉得惭愧嘛!”
“我们一直没有高声,而是从公子进门后才热闹起来的。”
仿佛被打了一拳般,夏舒的脸色忽红忽白,说时迟那时快,惜春忍不住爆出笑声,同时引起其他人大笑,夏舒气急败坏,将怒气发泄在惜春身上,恐吓道:“臭阿福!你竟敢嘲笑我,回房后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此时一位脸型方正的公子解危道:“宰相肚子能撑船,公子若能原谅阿福,将来或许能当上宰相。”
“多谢章公子美言相救。”惜春感激得眼眶发红,幸亏看到夏舒的白眼,让她及时阻止自己落泪,保住女儿身的秘密。
“看你面子,这次我就饶了阿福。”夏舒清楚地看见惜春的眼神里,不只感激而已,还有某种程度的情感成分,这使她了解到,惜春忽略她,并不是为了欧阳凌,而是为了这位方脸的公子,简单地说,惜春的情窦开了!
“咱们是不吵不相识,夏公子是性情中人,若不嫌弃,在下章庭云希望能和夏公子切磋学业,互相勉励,求取功名。”章庭云主动伸出求和的手。
夏舒犹豫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从她脑中一闪而过,但为了惜春,夏舒抛开矜持,同张庭云握手。“在下夏舒。”
身穿藏青色衣衫的公子见风转舵,嬉皮笑脸地说:“在下喻令浩,刚才语多冒犯,希望夏公子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另外两位公子也跟着自我介绍,夏舒皆以微笑代替握手,不过欧阳凌却没任何和解的表示,这时喻令浩冷不防地建议:“夫子庙的素斋清淡,不如到河亭边欣赏月光边用餐,由我请客,希望所有的不愉快能一笔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