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来陪我清呕吐物我就信你讲义气。”
“妹妹,义气这种东西就像存款,用一次少一点,非常紧急才可以用。”
“现在就很紧急,快来帮我,我可以早一点下班回去画。”
嘟——断线。
真义气啊?
关手机,怒放口袋,手一滑,手机掉,然后——
哇靠~~
白雪哀号,连退几步。
手机掉在糊烂的呕吐物里。
“我不信!我不信——”白雪惨遭打击,不信活得这么有哏。
想到脏了的手机,想到这团污秽,想到修改N次王大魔头还不满意要熬夜加班的画稿,想到苦苦熬着月月要面对的房贷。
很好。自怜心一起,泛滥成灾,一发便不可收。
就在这一秒,她要崩溃了。
她咚地跪下,每每崩溃时,必做这事撑下去。
双手合十,甜美脸庞,宁静专注,仿佛头上有佛光。
她念念有词,没发现身后,有男人开门走进来。
那男人愣住,被这神圣祷告背影惊住。是圣母玛丽亚吗?
怕惊动神圣祷告时刻,不吭声,转身就走,但……等等——这是哪国祷告词?他停步,转身看她,怀疑耳朵出问题。
“爸——”白雪合眼,万分虔诚。“请你严惩这些奥客吧——你看,他们在桌上呕吐,害我这艺术家双手、高贵美丽的手,要清理这样污秽的东西。”
白雪泪流。“罚他们骑车摔车。等等,摔车太狠。罚他们嘴巴长疮,没错,痛到不能吃东西……会不会太重?不然罚拉肚子好了,对,像这种喝醉乱呕吐,没公德心的人,罚他们肚子绞痛,偏偏找不到厕所,然后大在裤子里,被人耻笑带着恶臭羞愧到不想做人——”想到那狼狈德行,白雪破涕为笑。“这样的处罚不赖吧?爸同意吧?一定要记得罚他们好不好?”
“好。”
“……”白雪僵住。爸……爸爸讲话了?
“就罚这个。”
白雪睁眼,跌坐在地。
眼前沙发,怎会坐个男人?!
“你……你……你是谁?”白雪指着他,手指颤抖。
“你爸派我来告诉你,他一定严惩那些奥客,让他们拉肚子找不到厕所大在裤子里。”他比个OK手势。“没问题。”
白雪猛地站起。“你哪位,不要随便开玩笑好吗?”
他望着桌上污秽,啧啧啧摇头。“怎么可以让美丽高贵的小姐,清理这种东西呢?”
他看着眼前这位绑着马尾的KTV女服务生,她眼睛湿漉刘海披散,容貌堪称甜美,但眼睛肿,鼻头红,看起来很悲惨,神情有掩不住的疲累。
“你看着——”他抽起垃圾桶的大垃圾袋。
“喂?你要干么?”白雪阻止。
他忽又动手褪去身上黑T恤,裸出非常养眼的健壮胸膛,从牛仔裤摸出一包烟,点燃,叼着,对她笑。
“不介意我抽烟吧,这里太臭了。”
“我……我是不介意,但你是——”
他将T恤折了几折,走向白雪,忽一手按着她后脑,另一手拿那衣服,往她脸上抹了又抹。
“擦擦眼泪——”把她当小狗那样抚弄,还笑得很乐。
“喂!”白雪生气,推开他手。“你有毛病啊?你……”
“不要哭,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捏着她下巴说,深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
白雪傻了。
然后他将烟放在瓷盘上,接着隔着手中的衣服,将手机捞出,先放一旁。再往桌上抹了一次,换边折,再抹三两下,就将那片恶心呕吐物,扫进垃圾袋里,连同衣服扔了。
他帮她清桌面?!白雪惊愕。
又看他走进厕所,白雪跟去,看他抽几张擦手纸,弄湿,挤一点洗手乳,返回桌前,又抹几下,桌面瞬间干干净净,再将水杯里的水泼桌面,抽面纸,擦拭过,三分钟,清理完毕。扔掉擦手纸,蹲下,把垃圾袋绑紧。此时,白雪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好强壮,似乎做惯这些劳动事。
一切都收拾干净了,他进厕所将双手洗净,再出来,站在蹲地上、一脸惊愣的陈白雪面前,他微笑环顾四周,很满意地点点头。
“OK——”对她帅气一挥手。“掰喽——”
“嗄?”就这样?白雪搞不清楚状况,看他走出包厢前,忽想到什么,又转过身,看着她。
“对了,别忘了再跟你爸祷告,叫他保佑我,就说——像我这么好心帮你的人,一定要让他前途……一片光明。”他眨眨眼,拎起放在门边的背包,走了。
“……什么啊?”
刚刚是?见鬼了?还是真的有天使?
白雪回头,桌上未熄的烟,仍吐着白烟圈。
本来一室浊臭,这家伙风般出现,风般离开。动作洒落,周身明快爽朗的氛围。而且,那是什么话?
“不要哭,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漂亮?白雪冲进厕所照镜子。
“还真是漂亮哪。”双手捧着脸。“噢天哪,这就是所谓的浪漫邂逅吗?”
是啊,白雪。
清呕吐物还真是浪漫邂逅呢。
不管怎样,走出厕所,看到桌面干干净净,她笑了。
“我就知道……是男人都舍不得看我这样漂亮的美女哭……我可是公主呢。”
日夜被工作追逼的陈白雪,被这么一句赞美温暖了。
本是超级厌恶的包厢,此刻,竟感到一阵凉爽风拂面,当这男人存在时,没有打灯,世界忽然好亮,奇特的人啊。
唉,陶醉完,该醒了。
白雪振作,快快收拾完毕下班回家。
大魔头王老板,还等着她修好画稿呢。
第1章(2)
江品常走出KTV,站在骑楼下。卸下背包,取出里面的黑夹克穿上,拉上拉链。然后,抽完一根烟,弹灭烟头,看看墨蓝色天空,走入暗黑街。高瘦孤寂的身影,路旁车灯流过,他身影,渐被夜色掩没。
来到巷弄停车处,江品常跃上机车,油门一催,暗黑夜里驰骋。春夜,晚风潮润。草木萌发,一路的榄仁树们,枯枝冒青叶,浴在橙黄灯下。甚美啊,那新生幼嫩叶,像蛰伏过一整个漫长冬季,然后耐不住寂寞纷纷争露出来。
在这样寂黑幽静的夜晚,江品常总是被往事折磨。而多变的春季气候,更常诱发他恼人的头痛。
他,记得许多事。
曾经,他热爱并拥有那些事。然拥有,也等于被拥有。他,被记忆拥有。斩不断,无处逃,忘不了的代价是,痛苦于焉生,愤怒如火,暗暗烧。
二十七岁的他,活得很不安稳。
在某些个失眠又头痛的夜,他会一身黑衣裤,携带满腔恨意,寻觅废墙,恣意涂鸦,嘲讽市长。每每涂鸦完,丧失的胃口会回来,身体也舒服多。
他依然记得七岁时,跟心爱的小狗在公园玩。
噢,他心爱的小黑狗,是生病后,爸妈买来给他作伴的礼物。
那时,他常在公园跟狗玩,每每奋力掷出飞盘,它跃入空中,狗儿汪汪扑上,咬住了,奔来扑进他怀里,那兴奋躁动的一团软绵绵啊…湿湿的舌头,舔着他的脸,热情摇尾,便将他扑倒在地上。
“好了好了啦,可以了。”每回都无力阻挡它热情的扑击,每回都开心大笑不已。
直到那日,玩乐时,骤然下起雨。
那天发生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对七岁的江品常来说——世界,就是这样结束的。
“下雨了,小乖,我们回去了。”那日,雨势将他跟狗儿淋得湿透,一人一犬奔回家。
“等我喔,我拿布给你擦喔。”品常命令湿漉漉的小乖在庭院等。
他进屋,听见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哭声很响。
往爸妈卧房走,推开门,还没出声,先看见爸妈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严重的事,品常不敢贸然进入。
江太太抱着刚满月、不停啼哭的小儿子,边哄边跟老公说话。
“我不赞成开刀,花在阿常身上的医药费太多了,况且医生说开刀也不保证成功,万一失败我们有办法照顾阿常吗?可能会瘫痪啊。到时候不只赔上医药费,还要照顾他一辈子。”
“但是不早点开刀,万一肿瘤一直大下去,阿常可能会失明——”
“早知道当初不该领养他——”
“你怎么这么说?”
“老公,我说的是实话啊,那时是以为不能怀孕才……”拍抚不停哭泣的小儿子,江太太无奈道:“要骂我狠心也无所谓,但是,我们年纪都大了还能拚几年?要留钱栽培阿福啊,花在阿常身上的医药费早就超过上百万了,上次去加拿大的医药费就多少?还有最近试的新药,一个月要两万,健保又不补助,这样下去不行吧?”她叹息。“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又不是多有钱的人,如果是亿万富翁我才不计较这些——”
“不要说了,小心让阿常听到。”
那时,品常悄悄退出书房,愣愣地走出客厅,走进庭院。
汪。狗儿扑上小主人。舔着小主人湿漉漉的脸。小主人哭了,它努力舔干他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