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妍总是那副不问他背景过往的模样,可真听闻了这些,她是否真能不在意?邵一帆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睐向舒妍,但舒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才不在乎邵一帆的出身与过往,和这些比起来,她更讨厌的是仪欣对她莫须有的诬赖与指控,更讨厌的是父亲对她的怀疑,与对邵一帆如此庸俗的评断。
已经够了!已经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我才不在乎这个!”舒妍好不容易寻得空隙,甩脱舒父的钳制,用尽全身力气朝父亲大吼,想也不想便奔到邵一帆身旁。
“你单方面听仪欣乱讲,就跑来怀疑我;你根本没跟我男朋友相处过,就找人调查他否定他,你只在乎我是不是丢了你的脸,却从不关心我快不快乐,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不想再任你摆布了,我知道谁对我好,不要你来教我!”她都已经好努力听他们的话当个乖女儿,还拚命考她既没兴趣也考不上的医学院,为什么她连一点为自己作决定的自由都没有?
“你……好,很好,女儿养大就是别人的,从今以后就当作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舒父手指着舒妍,气到极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弯腰捧心,神情十分痛苦。
“……爸?”舒妍被突来的发展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全身僵硬,脚步竟动弹不得。
“伯父?”邵一帆想过去搀扶舒父。
“别过来!被你这种不入流的家伙帮忙,不如让我在路边死了算了。”舒父大喝,成功制止邵一帆上前的动作。
第6章(2)
“爸,你的降血压药呢?”舒妍总算回神过来,跑到父亲身旁,往父亲胸前口袋探了探。对,有药,父亲总会记得备药,妈妈老要她和姐姐别惹爸爸生气……
“走开!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舒父犹在气头上,明明脸色发白,想从怀中掏出药盒的手指频频发颤,却仍强硬甩开舒妍的手,不愿她帮忙。
舒妍神色慌张,又气又急,不知该拿父亲如何是好。
“我去叫救护车,你先哄伯父吃药,再陪伯父到医院。”邵一帆按住惊慌失措的舒妍肩头,朝她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旁拨打电话,又进网咖拿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舒妍,好让她协助父亲吞药。
如此温柔贴心的举措令舒妍成串眼泪滚落,掩面在父亲身旁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一直努力在当一个乖女儿,为什么她老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为什么她老是令父母亲如此失望?
“没事的,乖,听话,别哭了,一切都会没事的。”直到救护车来之前,邵一帆都待在舒妍身旁,如此细声安慰着她。
可舒妍知道,一切都不会没事的,她被困在父母亲为她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她的黑夜从来不曾离去。
再次与邵一帆说话,是整整两个月之后的事。
舒妍的父亲险些中风,对舒妍难以谅解,不愿沟通、不愿见面、不愿回应,回家静养;而舒妍的母亲为了避免舒妍继续与邵一帆来往,除了让舒妍换了手机号码,更索性为仪欣另外找了一间房子,自己搬上来与舒妍同住,不论舒妍上、下学,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
真可笑,她就像个幼稚园小孩,需要母亲陪同上、下学,监听每一通来电;她的父母亲甚至向仪欣和仪欣的父母郑重道歉,为行为不检的女儿替他们带来困扰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没有人肯听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而唯一珍惜她的那个男人被狠狠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曾经在校门口见过邵一帆几次。
他等在阴暗处,本想上前的脚步因她母亲的身影而作罢;而舒妍想迈步至他身边的步伐也因父亲上回的住院裹足不前。
她眼睁睁看着邵一帆从她眼前消失,一遍又一遍,却无能为力。
她的学业成绩一落千丈,吃不下、睡不着,偶有的短暂睡眠总因哭泣而惊醒,短短几个星期便瘦了好几公斤;她最常盯着看的东西,便是那条邵一帆送她的蝴蝶结项链,可她却觉得她在刚满二十三岁的那天已经死去。
这个夜里,她望着那袋她早就收好的行李,如同往常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好想离开,但无处可去;她好想找个地方躲藏,可曾经收留她的那个怀抱却已经不在……
时常是这种孤单至极的感受,将她吞噬在漫漫长夜里。
叩!
窗户上陡然传来的清脆声响夺去舒妍所有的呼吸。
舒妍提步奔到窗边,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邵一帆的身影果然立在街灯下。
他来了!他仰着颜看她,依旧如同记忆中那般英俊焕发、那么昂藏挺拔,深望着她的阵光柔情似水。
舒妍原如槁木死灰的心瞬间复苏!
她背着那个备好许久的淑女包,纵身跃进他的怀抱里。
“我好想你。”她埋入他胸怀,紧紧攀附他颈项。她再也不要待在没有他的地方了。
“我也是。”邵一帆牢牢抱着她,密密吻着她发心,大口吸嗅他怀念许久的气息,那么甜美、那么娇软,可惜他总得失去。
“你瘦了?怎么一下瘦这么多?”突然意识到怀中人消瘦许多,邵一帆微微拉开她,心疼不已地看着她微陷的两颊、与在深夜里仍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我好想你,我不要回去了。”舒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住摇头,没头没脑地抛出这句。
邵一帆望着她,再看向她的背包,很快就弄清楚她想表达什么,唇边牵起的笑容很苦,心底很酸。
既喜,又酸。
她做好投奔他的准备,可他却不是来带她走的。
“舒妍,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邵一帆摸了摸她脸颊,出口的嗓音平滑如丝,异常沈稳。
舒妍眨着眼睐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回去台中了。”邵一帆试着表达得更清楚一点。“我的老板……嗯,上次我闹出来的风波风头过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那很好呀,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不打算再回来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舒妍对他笑了笑,将她的包包提到邵一帆眼前扬了扬,说得高兴且急切。
“不是的,舒妍,我不能带你走。”与舒妍热切的口吻相较,邵一帆显得淡漠无比,他拚命说服自己放开抚着她脸颊的手,努力使话音持稳。
“为什么?”舒妍没能反应过来。
“没有为什么,我在台北待得够久了,一直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只是在消耗存款,我还有妹妹要养,也该玩够了。”邵一帆四两拨千斤,语带保留。
事实上,自从上回舒妍的父亲出现之后,他深刻地检讨过,他确实应该加速他洗白的速度。
于是,他比过往半年扔出更大量的履历表,更加努力地寻找一份稳当可靠的工作,可是,无论他如何应征与面试,都没有人愿意录用他。
那些人用和舒父一样的眼光看他,令他处处碰壁,遍寻不着机会。
他讽刺且悲哀地发现,过往总是赤手空拳拚出一条活路的他,根本无法用双手挣到他与舒妍的未来。
他必须想办法和他的过去完全切割,可前路艰险,他实在无法带着舒妍同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也不会影响到你和妹妹的生活。”舒妍并没听懂邵一帆的拒绝。
“舒妍,你还在念书,你现在凭着一股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跟我走,将来学业怎么办?工作怎么办?你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未来要怎么养活自己?若有一天我抛下你,为了我和家人决裂的你又该去哪里?”她的一心一意令他好动容,可他却不得不拒绝,万般理性地分析给她听。
“你不会抛下我的,我知道呀,我比谁都清楚。”舒妍深望着他的眼,回应得如此坚定,坚定得令邵一帆感到加倍煎熬。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爱得这么深、这么多……
她对他的信任令他既感动,又痛苦,他想紧拥她却没办法,牢握成拳的双手指节早已泛白,疼痛难当。
“而且,学历也没有关系,我学了好多年钢琴,我可以去音乐中心应征,也可以兼一些家教,再不然,我还可以去餐厅端盘子,或去哪里当店员,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不会饿死自己的,也不会让你担心。”舒妍向他保证,笑得甜美且愉快。
可她甜蜜的保证却令邵一帆掌心冒汗,更加感到自己的不足。
瞧!她若跟他在一起,将来得要面对怎样辛苦的生活?她是温室花朵,应该好好被养在温室里,不该跟着他餐风露宿。
“可是舒妍,我不要你过那种日子。”像他一样颠沛流离的日子,邵一帆衷心地道。他不要她过得如此狼狈。
“什么日子?你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舒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