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机,将电脑音量转到平时的几倍大,却仍无法阻止自己听见从客厅传来的高分贝音量——仪欣兴致高昂地带了几个男男女女回来,进行一场吵闹且失控的生日派对。
客厅里的那些人们衣着暴露,纵声高歌且大口吸烟喝酒,整间客厅烟雾弥漫,充满莫名高亢气氛;他们毫不避讳在别人眼前接吻或亲热,毫不在意这间屋子里还有她这个不喜欢吵嚷的房客。
稍早时,她不过想去厨房倒杯水喝,猫步走过客厅,便被当中一个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将她搂进怀里,甚至打算在她脸颊上亲吻。
她听见仪欣和她男友因她惊慌失措的举止放声大笑,只能飞也似地窜逃进房里,甚至还锁上了房门,背抵着房门拚命喘气。
这就是父母亲为她挑选的好朋友,从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仪欣忽视她,就像她父母亲一样;她的百般配合与讨好只令仪欣学会不再询问她意见,就如同她也永远当不成父母亲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们当她是透明人,怎么也不被看见的那一个。
生日?她的父母亲说:“只要你像姐姐一样,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样的生日礼物,举办一样盛大的派对。”
她才不喜欢什么派对。
而且她知道,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她永远都无法变成姐姐,她永远都得不到父母亲的爱;就像她无论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旧不当她是朋友。
那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感受窜出来,波涛汹涌,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视与不被爱,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震得她胸口发疼,根本无力抵挡。
讨厌,不要哭……
舒妍将耳机拿下,随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泪花。
叩!
清脆的不寻常声响从窗边传来,舒妍扬眸睐向窗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叩!
是什么?
第二声声响接续传来,舒研走到窗户旁,战战兢兢地开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着准备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扬了扬手机。
“你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就来了。”邵一帆仰头看她,在街灯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晕投射在他身上,将他的黑发与瘦削脸庞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便红了眼眶,有种在汪洋中攀住浮木的感受。
她是多余的,也不是多余的,在令她感到异常寂寞的时刻里,有个男人居然因着关心她,伫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亲为她挑选的朋友,明明毫无责任,却如此义不容辞地站在她眼前;他说他喜欢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来交换,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轻易得到他的关注与倾心。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毅力地缠着她,但此刻,她竟是这么珍惜他的出现。
“你要下楼吗?我们去吃消夜?”邵一帆朝她笑得很愉快。
他打听过了,台北人的消夜有清粥小菜,有海鲜砂锅粥,有关东煮有意面有夜市有咸酥鸡,光是消夜就足够他们再出来好几趟。
“我……我现在不方便下去。”舒妍抿唇对他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眼房门的方向,不知该如何诉说她现在的尴尬景况。
她虽然很想离开这里,却怎么都不愿意再穿越客厅第二次。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和朝背后望的举动令邵一帆隐约感到不对劲,不禁猜测是不是她父母亲或是什么亲戚在门外,令她不便下楼。
“那你饿吗?想出门吗?”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在门外,只要舒妍想离开,他劫都会想办法将她劫走。邵一帆担忧地问。
“想。”他如此关心急切的口吻令舒妍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连忙揉了揉眼睛,拚命点头。
“那你跳下来。”邵一帆想也不想,抛掉嘴里的烟,上下看了看,抓好从二楼应该会落下的位置,站定,对她张开双臂。
“什么?”舒妍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的提议。
“你跳下来,才二楼,我会接住你,不会死人的,最多擦伤或断条手、腿……骗你的,这种高度连断根头发都有难度,你尽管放心,来吧。”邵一帆拍胸脯保证,说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他说的话再度令舒妍想笑。真怪异,他总是能瞬间令她开心。
“还是我上去?”见她如此犹疑,邵一帆换个方向。
“不不、不要。”不知怎的,舒妍总有种感觉,邵一帆若是上楼,只会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你下来,不会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邵一帆继续说服她,口吻坚定且自然。
舒研举棋不定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
她的窗户是外推式的,没有铁窗,外头有个可以种花草盆栽的小平台,一楼甚至还有雨棚,她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仔细想来,她从没做过在走廊上奔跑,或是在楼梯只剩两、三阶时向下跳的举止;她时时刻刻遵从父母亲耳提面命的教条,她必须举止优雅合宜,回避危险,她不能像个行为粗鲁的野孩子,她……
又怎样呢?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因着循规蹈矩变得比较美好。
舒妍回眸望了一眼那扇背后仿佛有着毒蛇猛兽的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跨出窗台——
她踩空,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身体急速下坠,她却从未感受过这般轻盈。
咚!
邵一帆稳稳地接住她,因冲力太大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牢牢抱着她,笑得却很欢快。
“嘿,二小姐,投入我怀抱的感觉不错吧?!”开口第一句还是那么不正经。
她好香、好软,有种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闻起来很好吃,好想咬一口……邵一帆喉咙发痒,口干舌燥,再不说点话,他就要在防火巷里扑倒她了。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人牢牢锁在怀里,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覆,耳边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舒妍感到羞窘,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被一旁窜过的黑影吓回去。
“呀!”舒妍猛然缩回邵一帆怀抱里。
不管那团黑影是什么,死命抱着他的娇软女体对邵一帆而言太刺激了,他想流鼻血……
“好了,没事了,是只老鼠,已经跑了。别怕,我在这里。”邵一帆拍着她惊魂未定的背脊,极具耐性地哄她。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纤弱的身体细细颤抖,很教人疼惜;可是,他也很想发抖,她再不放开他,他就要起生理反应了,可他又不是很想她放开,做人真难……
邵一帆内心百般煎熬。
舒妍就这么被邵一帆搂着,直至平静了些,从他怀中仰起容颜,隐含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瞧得邵一帆一阵心慌意乱。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没有责怪她,只是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对她说着:“好了,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
不是“只是只老鼠,没什么好怕的”、不是“你这么大的人了,怕只老鼠像什么样”、不是“勇敢一点,像你姐姐一点”、不是“舒妍最胆小了!我们不要理她!”
他就是这么抱着她,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成为一个令她安心的存在。
“干么?我太好抱,你一试成主顾,舍不得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邵一帆调侃她的口吻听来有些恶狠狠的。
“你的提议还算数吗?”怔愕了许久,舒妍从深重的自卑感与不愉快的过往回忆中回神过来,向他问了毕生最大胆的提问。
“什么提议?”邵一帆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舒妍抿了抿唇,粉红色的唇瓣几度掀了又闭,甜美娇羞的声嗓在夜晚暗巷中微弱得几不可闻。“跟绝佳好男人交往的机会……还算数吗?”
邵一帆傻愣愣地盯着她,大脑停摆,声音不知被谁夺去了,良久无法言语。
“当然。”脑子一恢复运转,邵一帆便狠狠地将她嵌入怀抱,向她宣誓般地保证。
怎么可能不算数?
他永远都会珍惜她,像珍藏得来不易的礼物。
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毫无预警成为他生命中的惊喜,毫无疑问。
第5章(1)
从天而降的礼物指的约莫就是这个——
一把半自动手枪、消音器、超过六十颗子弹、几枚土制炸弹、引爆器、吸食器、针筒,和一些舒妍叫不出名字来的毒品。
这不是从天而降的礼物,什么才是?
不对,或许该说是由地而生的礼物才对,毕竟是从地板夹层中挖出来的。舒妍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邵一帆俐落处理起这些几乎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物事,说不清心中此时的感受是什么。
知道他有枪,和看见他有枪,抑或是真正看见他使用枪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他对这些事物的熟稔令她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截然不同与陌生,所以才会注定了他们初的不得不分离,然而,现在可不是为了往事伤春悲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