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粗布帘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蛋,面容光洁、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年纪虽小,眉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然生成的从容气质,沉静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虽然这一路上已经见过这姑娘的脸好些次了,刘五还是又忍不住打心眼里叹了口气,原因无他,全是因为这么美的姑娘,右颊却有块煞风景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如婴儿手掌般大小,在那张清丽的容颜上分外显眼,于是,这姑娘原本出众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连郑石这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武将,瞧了眼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脑子里居然也词不达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个字来。
少女浅浅一笑,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窝,她避开郑石的打量,装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语气带着些微歉意地对刘五道:“大叔,不妨事的,还得劳烦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刘五奇道:“咦?小姑娘,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也不怪刘五奇怪,西郊那处有个臭名昭着的人市,聚集着从各地来的人牙子,在里面专门进行人口买卖的生意,一个千里迢迢来寻亲的小姑娘到那里干什么?
少女解释道:“大叔,我想去内馆先找事做,再去寻我家人。”
“哦!那敢情好。”刘五闻言,这才放心。
第2章(2)
西效除了“人市”还有个叫“内馆”的地方,里面倒是没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掺和其中说合交易,而是直接与大户人家的管事们签下契约,进府中做仆、做奴,或有才能、聪明伶俐的,还能给账房做副手或公子们的伴读书僮,将来等契约一满,便可结束劳役,到也算是找好差事的地儿。
一路无话,不过半炷香的工夫,马车就来到西郊,少女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跳下车,匆匆忙忙地跟刘五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人潮中。
她没有错过那姓郑的在得知自己在马车中,听见他与大叔两人方才一些有的、没的谈话后,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杀气……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打算离得越远越好,眼前的西郊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人又多,就算那人想要杀自己,也不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动手吧!
远离了危机的少女缓了口气,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景色。
这里是皇城,历来被称之为“骊京”,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唯一、权利和繁华。
眼前的这座城,比儿时的记忆来得更加繁荣兴隆、如花似锦。
永远是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一片喧闹、一片昌盛,就连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无不显示着属于天子脚下,皇权集中地特有的高高在上。
此时的百姓们,无论是叫卖吆喝的小贩,还是结伴出游的百姓,恐怕没有人会愿意记得那破城之日,潮水般的军队、攻城时的火光、冰冷的刀光剑影、惊慌失措的人群,以及鲜血和杀戮。
如果现实美好,是没有人愿意记得旧日伤害的。
可是,也有人知道,再平静的水面下,同样会有汹涌之时,甚至那些看起来越平静无波的地方,隐藏的杀机便越加可怕。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那挂着“内馆”二字的匾额,略一思忖,便抬步朝内馆走去。
内馆里人满为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站或坐,等着雇主挑中自己,签得一纸契约,在这和平盛世里,仍是有人需要谋一份差事、找一口饭吃的。
许是鸿运当头,刚坐下没两分钟,内馆里间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点卯似地指指点点,边挑人、边吆喝:“你、你,还有你……过来!喂!那个小姑娘,说你呢,不是找事吗?是就快过来!”
坐在少女旁边的一个大婶一脸羡慕地推推她,“小姑娘,你运气真好,一来就被选上了,快去呀!”
站在一旁等着差事的男男女女也无不一脸羡慕,宛如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元宝,正巧砸在她头上了。
少女有点受宠若惊地问大婶道:“大婶,敢问这是……”
大婶悄悄道:“姑娘听过轩辕侯吗?那就是侯府的人,每个月都会专门过来选人进府里做事。”
轩辕侯?
少女闻言微怔,轻轻地抿起唇角……那真是巧极了。
轩辕侯府的马车与之前所乘的马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里面空间不仅宽阔,车里还铺着舒适的青缎坐褥,黛紫色的布帘轻垂,简单又不失富贵。
少女和另外两个妇人坐在松软的榻子上,怀中小小的包袱里比先前多出了两张纸,一张是与轩辕侯府刚刚签订下的契约,另一张是盖有官府印章的户籍。
契约上的时效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应该足够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东西了吧?
那姓郑的人,在与大叔聊天时提及许多新事旧闻,宫内宫外、皇亲国戚、旧臣新贵,她知道了现今在朝堂,戚太师一家最受宠幸,瑛王仍然深受天子忌惮,不得不在军中依仗皇后苻氏的娘家,这番那般,无非是权力之争、利益之争。
唯有那一句,是她最感兴趣的。
姓郑的说:“前几年,工部景大人因为修皇陵被灭了九族,不知连累了多少人,丢官的丢官、抄家的抄家,像礼部的葛侍郎、内阁的兰大学士都贬了官,那倒罢了,一日为官,就得时刻当心头上的乌纱帽,可那些个皇商、内侍,还有宫里的御厨也莫明其妙跟着倒了楣,就教人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
“咦?御厨?”
“是啊!我以前在城东那片当差,有位在御厨房管事的,姓裴,为人很是仗义,后来听说也卷进去了。”
“哦,后来呢?”
“裴家人下落不明,宅子也教官府查封了,后来被圣上赏给了轩辕侯府,如今是侯府的产业了,这京里头,能跟太师府和苻家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轩辕侯府了……”
长睫微垂,少女敛去眸中的点点泪意,纤细的手指用力抓住手中包袱,抓得很紧。
被高歌颂德的天子,比起做事铁腕强硬的祖父、碌碌无为的父亲,其实,性格阴沉多了,私下里,他并非像世人所说的那般仁厚,而是对异己不动声色地打压、迫害,甚至赶尽杀绝,还暗中派被称为“鬼影”的大内高手,在民间捉拿流亡的前朝余孤……这一切,不过做得较隐蔽罢了。
然而,死亡是唯一真相,终会令人察觉被精心掩盖住的虚假,最终看见浮华后的血泪。
有一些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了;还有另外一些人,依然享有锦衣玉食的生活,管他谁家当皇帝,依旧是富贵荣华。
例如,轩辕候府。
轩辕侯云万里,是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亲兄弟,开国功臣,钦封“轩辕侯”。
昭文太后早逝,身为太后唯一的亲弟,现在自家的外甥坐稳了江山,自然而然是皇恩浩荡了。
她裴樱宁多么庆幸,这般的机缘巧合,能够让自己听见那番对话,彷佛暗夜里的一盏指示灯,指引她知晓方向,应该往何处去寻找自己要找的那样东西。
轩辕侯府位于骊京城的中心位置,侯府内白玉为墙、琉璃瓦为顶、紫檀木柱,十分华丽。
府内风景更是怡人,一眼望去,假山瀑布、小桥流水,以及盛开的各色修剪整齐的花丛,时节正值初秋,花朵开得姹紫嫣红,结果的小果子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颗颗饱满、累累成串,一派好景致。
一进府,樱宁等人就被那管事领着去见了白胡子的老管家,开始分派各自的工作,分到的人就跟着不同的管事走了,最后剩下她一个,还没等老管家开口,从外头突然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瘦长身材,外表看上去和气谦逊,却一脸苦瓜样,后头还跟着个小厮,小厮十四、五岁的年纪,明明长着一张挺机灵的脸,却也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这苦瓜跟茄子两个似乎正为什么事伤脑筋,老管家一看到两人,赶紧问:“怎么样?郝管事、平安,小侯爷肯吃饭了吗?”
“哪肯呀!”那姓郝的管事唉声叹气,“说没胃口,这都一整天了,什么都不吃。”
“而且刚才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咧!”叫平安的小厮愁眉苦脸。
老管家一听也急了,“请蒋大夫看过了?”
“看过好几次了,惹得小祖宗发飙,蒋大夫也不敢露面了。”
“这可怎么得了!老侯爷才离京几天,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照顾好小侯爷,可是小侯爷每年一到生辰就……唉!算了,我还是先去看看。”
老管家带着一帮管事急急忙忙地走了,剩下发愁的郝管事和平安,以及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