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烈双眼盯著彦玖胸前的污渍不放,虽然彦玖一回来就立刻把自己关在洗手间洗衣服,但属于呕吐物的阵阵恶臭还是无法消除。
“简单来说,有人英雄救美救到遭受呕吐物的攻击。”
这讲法谁听得懂?雨烈无法克制自己地瞪了陆炜一眼。
“说来话长。”彦玖原本上扬的嘴角此时有些落寞,“老实说,我以为你放我们鸽子是因为有事,但看起来你今天好像闲得发慌。”
“我只是单纯不想去而已。”雨烈耸耸肩,“一定要有什么理由吗?”
“是不想背叛花墨砚吧?”
陆炜窃笑著,却又惹来雨烈的一记白眼。彦玖闻言之后,却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小烈,你真的是认真的吗?对花墨砚?”
“彦玖大哥,你交过几个女朋友?”雨烈反问。
“不包括有一夜情,大概有二十个左右吧?”陆炜戏谑的嘲笑让彦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低著头,尴尬地笑著。
不会被说中了吧?看起来似乎是。
第2章(3)
雨烈在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来陆炜说的应该是事实,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你应该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吧?”应该吧?在这么多人中一定会有认真爱过吧?雨烈怀著不确定和不安的心情问了这么一句。
彦玖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闪烁肯定的光芒,“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认真。”他的回应让雨烈松了一口气。
“我对她也是。”雨烈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雨烈下班从EVEN NIGHT走出来时,已经清晨五点多了,天空由黑染成一片亮灰,在高楼层叠比邻的空隙中,仍能看见一丝鱼肚白,是早晨的曙光。
他喜欢清晨,比起夜晚,清晨更安静地沁入人心,仿佛能洗涤心中的嘈杂喧扰。街上人车不多,雨烈大大方方地走在马路中间,似乎马路就是他家。
或许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他蛮喜欢夜店公关的工作,虽然一个礼拜总要熬夜四到五天。但当他下班时,享受到清晨的宁静和凉风的吹拂,他便无怨言,反而更期待下次下班的时光。
雨烈进入了一栋老旧的公寓,爬了五层楼梯之后右转,一扇漆著斑驳的红色铁门矗立在他的面前,门里的世界是他熟悉的家。他拉开笨重的铁门,发出了极大的声响,雨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整栋的人都知道他下班了。
关上门之后,先是一道窄长的前阳台,放置著鞋柜和杂物。雨烈低下头,看见门口摆放著此时应该不会出现的一双又旧又脏的工作鞋。
──还没出门上班?
雨烈歪著头有些疑惑,他父亲是一位建筑工人,说是建筑工人其实也不太恰当,他是帮忙搬运货材的工人,并没有建筑方面的证照和资格。说到底,他父亲只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
这个住处也不是父亲买的,而是母亲娘家留下来的遗产。
父亲以前其实是游手好闲的,几乎是母亲一手撑起他们家的生活,无论是雨烈和他弟弟的学费、全家的生活费、父亲的酒费,通通是母亲辛苦挣来的。母亲的娘家虽然不是非常富有,但仍有一笔资产,其中包括这间房子。在外公外婆因病去世后,母亲继承了这间屋子,他们才停止了到处搬家的命运。定居于此之后,父亲的态度仍一如往常,虽然没有因酒误事,对这个家却毫无贡献,他最大的贡献就是与母亲生了两个吃闲饭的儿子而已。
雨烈记得,当父亲第一次出去找工作时,是五年前母亲与弟弟因意外去世的缘故。
在那之前,父亲早已在外到处借钱,欠下一笔可观的债务,母亲那时因这笔债务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时常累垮自己的身体。直到母亲与弟弟的逝去,保险金下来,他们家的债务才减轻了一点点。
从那开始,父亲到处打零工,雨烈也在国中毕业之后,开启了半工半读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当他们看到债务一点一滴的还清时,心里不免有些轻松的踏实感。
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和父亲的生活应该可以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
但当雨烈看到客厅的地上,多了一滩比他头发更为艳红刺眼的液体,他知道一切只是他的想像。
点缀著几滴和一大滩血迹的地板,构成一幅诡谲又令人目不转睛的抽象画。
现实总比想像中更残酷的让人措手不及。
不知怎地,雨烈双眼盯著血迹如殷红油漆斑驳的地板,心里却莫名的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的感觉一样,他发觉自己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件事情一直没发生而已。
或许他默默地在等待这件事情的发生。
雨烈脱下鞋子,循著散落诡异图样的血迹,尽头被一扇木门隔绝,那是他父亲的房间。
他打开门,一阵风倏地袭上来,孱弱的喘息声随著那阵风入侵他的耳朵。雨烈冷眼地睨著眼前的一切,父亲身中三刀侧身躺在床上,均是腹部中刀,刀仍插在其中一个伤口上,呼吸微弱却紊乱,双眼紧闭著。他的双手紧握著刀身不放,父亲的腹部染成一片漂亮的嫣红色。
──漂亮的嫣红色。
雨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欣赏那片美丽的殷红,他双眼闪烁且目不转睛,一时之间甚至忘了那片殷红是父亲身上的刀伤所致。那红令他目眩神迷,或许早就已经发现,他深爱浓烈狂野的红。所以当EVEN NIGHT的经理建议他去染个红发时,才欣然爽快地答应。他的灵魂迷失在那片热情神秘的嫣红当中,走不出去。
微弱断续的气音将他从嫣红中拉回,“……小烈……对不起,没勇气……死……”,雨烈看向声音的来源,目光寒若冰霜。
“想自杀,连心脏都刺不进去吗?”他的心底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声音,他无法抗拒,不自觉地吐出。
蓦地,他的思绪突然惊醒。
雨烈感到有些恐惧,怀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身陷迷宫般,他差点走不出去眼前那片靡红,仿佛是突然之间意识到父亲已经身受重伤,他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父亲自杀了?
他挣扎著让自己站起,扑在父亲的床边,强迫自己再度确认气息和心跳。明白父亲尚未断气后,他全身的肌肉如绷紧的橡皮筋松开,一阵吗啡般的安慰直冲他的脑门,雨烈感觉到意识有些模糊。
恍惚之间,他不记得自己做过哪些事。
机械式地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下几个键,无神地等待著。不知等待了多久,几个人冲上来抬起他的父亲,他们要他跟著,坐上洁白的厢型车。
鸣笛的声音让他耳鸣,他逐渐听不清其他人对他说的话,包括穿著一身绿色手术衣的中年男子,对他讲了什么话,他听不到也记不清。
──一切都是梦。
等到他再度醒来时,看见躺在他面前的父亲浑身包裹著纱布,虚弱地吊著点滴昏睡著,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雨烈木然地呆坐在病床旁边,脑中的思绪却像跑马灯一样不断地在跑。他记得家里的债务情况已经逐渐好转,经济状况也不像以前那样吃紧,父亲的工作虽非正职,却也渐渐上了轨道。自己工作的薪水负担平日的生活费,不需要父亲担心,让他有多余的钱可以还债。照理来说,没有理由会让父亲失控地刺了自己三刀,让自己躺在病床上。
在他思考的同时,眼睛不经意地瞥向父亲的口袋。而后,雨烈的目光收紧,聚焦在口袋边缘露出一小角被血浸染的纸片。
他伸手将纸片抽出,是一张被折叠成小正方形的A4纸张。他摊开,读著上面的文字。阅毕,他愤怒地将纸张揉成一球纸团,用力地扔向父亲的枕边。雨烈此时只想揪著他父亲的衣领揍他个几拳,叫他不要再睡了,起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以为刺自己几刀就没事了吗?
──就这样装死给他儿子看然后摆烂?
雨烈的唇勾起一弯微笑,眼角却无力地下垂,他瞅著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歪著头,泪从他的眼角不敌地心引力地滴落。他的目光渐渐冰冷,冰寒到涣散整个视线,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滑著手机,浏览著电话簿却不晓得该打给谁。
他从电话簿的第一个人滑到最后一个人,满满的一百二十几个连络人,他却一点思绪也没有。
最后,一串数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喂?’接通,她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他笑得凄凉,“那天的邀请现在还算数吗?我想去你家。”
‘我传地图给你。’她轻笑,挂断,通话结束。
花墨砚的嗓音消失在雨烈的耳畔之间。
雨烈将手机举到眼前,上面闪烁的画面正是花墨砚十分钟前传给他的地图。出乎他的意料,若将他和花墨砚的家设成两个端点,连结起来的会是一条直线──没有曲折的、僵硬笔直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