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些脚酸了,她不管旁人眼光的直接席地而坐。环视四周之后才发现,她坐的位置刚好是雨烈在EVEN NIGHT门口撞到她的地方。当时的记忆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晰,模糊的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因为后来她恐惧症发作而昏倒。但她隐约记得,被雨烈撞到的当下,她看见的只有雨烈一头醒目的红发。下一秒,她的世界突然颠倒了一百八十度,脸贴著花灰的地板,她记得那冰凉的触感。
然后,她记忆中的场景突兀地跳到了医院,中间似乎隔了好多段,她都没能想起来。仿佛在潜于大海中寻找透进来的一丝阳光,沫宇在脑海里寻著中间掉落的片段,她凝视著远方某一处。
当时,她为什么会经过这里?
沫宇并不常走到这里,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闲晃在这的理由。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走到了这她找不到理由经过的地方。
这么想的同时,她从凝视某一点,变成左右来回的一直线。之后,渐渐的,她的视线开始往其他地方延伸。
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到心里的感觉,在她心中不断的扩大,形成扩散的涟漪。
顿时,一种没来由的感受,她的脚边有点空。
沫宇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心里有种古怪荡漾著。她的心跳骤快,却越跳越空洞,空的仿佛能把她自己吸近深不见底的虚无里。
──那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一个记忆在她面前逐渐成形,虽然深知那不是真的,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仍不受控的一点一点笼罩著她的内心。她想起恐惧症痊愈、雨烈在她家门口的那一天,因诡异感而生的蛇,此时再度盘据在她的心中,甩也甩不开。
不知怎地,她的脸颊忽然有些温热,她摸了一下,发现是湿润的。
成形的记忆,化成了一团熟悉的毛绒生物──咖啡色的、娇小圆润的、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是无星的夜空。
“……多多?”
既陌生又遥远,这名字有多久没出现于她的脑海中,她的嗓音就有多沙哑。她欲伸手触摸那个形体,但一秒后却又消失在她眼前。
许多她以前所依赖的、或是没有依赖的,不约而同的都从她的生命中蒸发。沫宇收回手,屈膝抱著,仿若一只缚住自己的茧,一动也不动。
这种动作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了,在她封闭的状态豁然开朗之后。这一个月,每当她想环抱自己时,却因为某些想法而忍住。她不想也不愿回到以前的状态,事实上,她已逐渐淡忘靠近男人时的恶心与晕眩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但此时,面对异性的呕吐感再度回到她的身上,她只好抱著自己,让身体的温度压下那些油然而生的眩晕。
第7章(2)
她后来想起,这个月以来等待的不只花墨砚,还有莫名闯入她生活的红发高中生。
第一次见到他跟踪花墨砚的画面,依稀停留于沫宇的脑海之中──鬼鬼祟祟的红色脑袋藏在电线杆的后面,“又一个花墨砚的粉丝”她想。但也不当一回事。
第二次再见到雨烈时,却是在自己的家中。当她一回到家,看到雨烈与花墨砚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时,一股怪异的感觉夹带著冰凉的寒意,从她的胃部底层往上涌升。在她无法忍受而头晕目眩时,花墨砚带著雨烈消失在门板的后面。沫宇并非不在意,但她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事”还是“人”?她厌恶花墨砚与雨烈肩并肩的画面,却无法说清如果换了一个人与花墨砚在一起,她还会不会感到如此恶心。那时,她并不想开口告诉雨烈她的名字,但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沫宇”两个字已飘然于空气中。
再一次见到雨烈,便是撞上她的那一天。然后,下一次是……
沫宇从自己的臂膀中抬起头,眯著眼不断的回想。最后,记忆落在了地震发生的隔天。
多多已经不在了,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看过多多的身影。
从那天开始,心里的不踏实感越来越蔓延。后来她才明白,她将地震那天所诱发的恐惧感转化为另一种她难以言喻的情感,依赖在离她最近的异性身上。但当那情感越陷越深,两脚悬空的幻觉也愈发严重。真实感在她心中摇摇欲坠,几乎薄的一碰即碎。
等到雨烈骑著脚踏车载著沫宇爬上山,将自己的过去赤裸裸的摊在她的面前后,才意识到,她逐渐习惯在人群中寻找那头如烈火燃烧的红发。那红并不是热情的红,是温煦微热至她的左心。
沫宇无法确切的述说雨烈与花墨砚不在的这一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生活不就只能那样?过一天算一天的过。夜晚入睡时期待,清晨起床时失落。然后,在学校、EVEN NIGHT之间奔波,最后回到家,开始一样的轮回。
轮回到此刻,她看著人潮逐渐变多的街道。车流渐渐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鲑鱼洄游的河流,虽有一定的方向却显示不出数大的美感。沫宇眨著眼,视线在街道中穿梭。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呼啸而过的人与车,沫宇的目光追随著红色的身影。当她因找到红色的头发而喜悦时,下一秒却坠入了失落的情绪中──定睛一看,那只是一个人戴著一顶红色的安全帽。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太阳底下的火红脑袋,在她的殷殷期待之下,却因为一顶又一顶的安全帽与鸭舌帽,戳破她的期盼。最后,她的头再度埋进双臂之中,不去看任何有关人的风景。
或许她的世界与其他人是平行的,时间的流动有些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影走近她的身边。
感觉到地上影子的变动,她缓缓抬起头。逆光之下,沫宇看不清来人的面容。直到那人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她的眼睛因震惊而瞬间放大。
──那人的头发红的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
“雨烈?”
沫宇怯怯的喊,害怕喊出那人的名字之后,眼前的身影就会顿时烟消云散。那人浅浅一笑,在阳光照耀的地方,红发艳的有些刺眼。
“别说话。”
没有多余的解释,雨烈拉著沫宇的手臂往前走。虽然手臂被扯的有点痛,但沫宇一声也不吭。他们右转进了一条小巷子之后,雨烈停在一台机车的前面。
“戴上吧。”
将一顶安全帽递给沫宇后,雨烈拿起另一顶安全帽戴上。沫宇接过,双手却没有任何动作。她盯著雨烈,掩盖不住满脸的困惑。
“去哪?”
雨烈摇著头沉默不语,自顾自的从口袋掏出钥匙,发动机车坐了上去。沫宇见状,无奈的扣上安全帽,跨坐在机车后座。但当她跨坐上去之后,机车的轮子却迟迟没有向前滚动,静止的仿佛被钉在地上。沫宇凝视著雨烈被安全帽掩盖的后脑勺,但不敢问。
一分钟过去,他们仍停留在原地。而后,雨烈将机车熄火,机车引擎归于平静,吵杂的声音瞬间嘎然而止。他们如同两个被定型的人偶,一动也不动,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
此时,原本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沫宇在扶稳安全帽的同时,听到雨烈的声音隔著帽子沉闷的传来。
“对不起。”他仍然没有回头。
“什么对不起?”
雨烈吸了一下鼻子。“我与花墨砚消失的事。”
沫宇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该说“没关系”吗?她明明比谁都还在意。但如果说“在意”的话,怕又会太矫情。
所以,她应该回答什么?
想不出答案,只好沉默了。
当沫宇决定不发一语后,空气中再度凝结了一小层薄薄的冰,他们任凭风在脚边卷起一阵小小的尘沙,却没有逃开。或许他们都已经习惯彼此沉默的方式,如同鱼能在结冰的湖底优游自得,旁观者看起来是冰冻的,事实上底层的水温比外层还温暖许多。
不过,习惯并不等同于喜欢。
“沫宇。”
沫宇不知雨烈为何要划破他们之间凝结的空气,但她还是应了一声:“怎么?”
虽然雨烈背对著她,她仍清楚感觉得到雨烈强迫著自己深吸一口气,吐出的气息仿佛重的能将雨烈压垮。她才看到,雨烈的肩是垮著的。
她刚刚都没注意到。
“我父亲去世了。”雨烈说。
风逐渐平静后,却下起了一场冰冷得将世界冻结的骤雨。
其实雨烈自己也不记得,他是怎么将载著沫宇的机车骑到了沫宇家门口。他停好车后,沫宇跳下机车将身上的雨衣脱下还给他。把唯一的雨衣让给沫宇,雨烈第一次体会到雨打在身上的痛觉,打在身上的雨变成看不见的瘀青,在他的全身晕散开来。
晕散开来的,还有从骨头扩散至皮肤的痛觉。但那痛觉他无法分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他的双脚感觉泡泡的,像是踩在水里一样,触感轻柔却又沉重的难以迈开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