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买球鞋了,但她也穿不住高跟鞋,上次穿花墨砚的十公分跟鞋就差点要了她的命。沫宇想去逛街,最近有些流行厚底鞋,虽然有点高,不过至少比细跟安全多了。如果试穿后发现不太习惯也没关系,她也想试试牛津鞋或乐福鞋。
想到这里,她发觉似乎也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穿著,不能只是T-SHIRT搭牛仔裤了。到学校再求助一下蓝紫,蓝紫一定会给她很多建议。
沫宇是真的改变了,从里到外。她深深地感觉到,似乎有另一个自己从她心里解放出来,她不太清楚那是真实的自己还是经过一夜扭曲而来的。她宁愿相信那是真正的自己。
穿上那双即将被她淘汰的球鞋后,打开家门,她的侧身却扎扎实实地撞上一个胸膛。
那个胸膛虽然有些单薄却是温热的,当沫宇撞上去的瞬间,感觉到那胸膛即将跳出一颗有温度的心脏。她的下巴与颈子的线条如同一个卡榫,直直地扣住那人的肩膀上。
沫宇依稀瞥见红似烈火的头发,她知道她撞到的是谁了。那人抱著她不敢动,身子僵住如捆了一层石膏,沫宇似乎能想像到他睁大一双眼眨也不敢眨。
她将他的手从腰际掰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的脸的轮廓才逐渐清晰。
“嗨。”雨烈笑的有些尴尬,右手搔著头。毕竟被女性扳开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你为什么会在这?”沫宇顺手关上门。雨烈后退让个位置给她。
“我……那个……”
雨烈吞吞吐吐的,仿佛有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他瞄向沫宇紧盯著自己的漆黑瞳孔,反而更为紧张不自在。
“找花墨砚?她不在。”沫宇抿著嘴,心里研究著自己应该要摆出什么表情,才不会让眼前的小男孩紧张的手足无措,虽然她搞不懂雨烈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是喔……她不在,但我会来也不完全是因为她。”雨烈的回答让沫宇有些出乎意料。
“找我?”她只是开玩笑的问问。
“对。”
沫宇反而不晓得该怎么继续进行这段对话,只好眨著眼沉默著。雨烈更加坐立难安,张口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安静地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透过流动的空气窜进双方的耳朵里。
“那个……我只是来问你的身体状况。”打破沉默的是讲话吞吐犹豫的林雨烈,“昨天我害你昏倒,身体应该好多了吧?”
“没事了。”沫宇的语气像是在回答例行的身体检查。
“所以,是异性恐惧症吗?”
“对。”
“还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雨烈抛出的问题让沫宇有些一头雾水,她只好回问。
“你不是应该会害怕吗?”雨烈的表情转为困惑,仿佛沫宇不知道太阳是从东边升起而不是西边一样。
“我应该要害怕什么?”沫宇开始觉得他们的对话像鬼打墙,她想要走了。
“算了,你没事就好。”
雨烈摆摆手,但仍带著疑惑的神情,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沫宇见状叹了口气,绕过雨烈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按了向下的按键之后,她感觉到雨烈走到她的身后。
“所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他仍不死心地问了这么一句,沫宇听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为什么要不舒服?”她转身,面对著雨烈。
“你不是有异性恐惧症吗?为什么不怕我?”
沫宇怔住,全身的动作静止,甚至呼吸都暂停,仿佛时间停摆。十秒钟后,她才合起刚刚因惊讶而微启的嘴唇。
她往前踏了一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伸手戳了几下雨烈的手臂。雨烈没有反抗,沫宇见自己没有不舒服的生理反应后,干脆将他的手臂直接挽起,整个头埋在他的臂膀中。
沫宇紧闭双眼,将自己的意识埋入身体的最底层,一层一层的向上检验自己的生理状况。一切都如此的轻松自然,似乎以往翻涌升腾的反胃的恶心感从不存在,头眼昏花的晕眩感像是一场玩笑,过了都没了。喘不过气、无法呼吸、四肢无力、眼黑昏厥的毛病突然通通烟消云散,有那么一刻她产生了过去的异性恐惧症是一场梦的错觉。
而后,她抬头,双眼紧盯著雨烈稚气未脱的脸庞。
“其实,你是女的吧?”
雨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开玩笑的。”沫宇忍住喉咙里的笑意,摆摆手,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开雨烈的身子,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使她能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
雨烈听闻之后原本已翻涌上来的酸楚,顿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电梯门在沫宇的身后开启,被擦的异常明亮的镜子照映出沫宇挺直的后背,雨烈不经意的瞥见自己难看的表情,要哭不哭的样子。突然间他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异性恐惧症已“痊愈”的沫宇,有种怪异的感觉--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她的人生全都改变。昨天都还害怕男人害怕地昏倒进医院,现在却能跟他开玩笑,甚至挽著他的手,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电梯门关起。
雨烈忽然感到一些毛骨悚然,一阵一阵的恐惧感从他背脊爬升,那恐惧化为一粒一粒数不轻的小颗粒巴附在他的背上,甩也甩不掉的鸡皮疙瘩。
但当他对上沫宇无辜却深邃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隐约闪烁几颗星芒,原本升起的鸡皮疙瘩,马上又消了下去。
沫宇的眼神说明了她什么都不知道,雨烈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的怪异和邪恶。他放下心里的大石,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想太多是他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是。
雨烈对沫宇笑了笑,说到昨天,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昨天晚上还好吧?有吓到吗?”
他随口问问,没想到沫宇眉头微皱,再度露出困惑的神情。
“昨天晚上怎么了吗?”
“啊!不对,应该是说今天凌晨。还蛮摇的,你应该会害怕吧?”
应该是因为自己口误的关系,才会让沫宇听不懂。雨烈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讲法,但沫宇还是一脸困惑。
“你到底在说什么?”沫宇觉得自己今天总是在重复一句又一句的疑惑,眉头纠结的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脑袋也是。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沫宇很肯定。
“今天凌晨有地震,你没发觉吗?”不是一级两级难以察觉的地震,而是四级的有感地震,一般人不是应该会有感觉吗?
“没有。”沫宇摇摇头,她的记忆中真的没有这场地震的存在。她感到莫名的紧张与畏惧,平常的她一定会察觉。通常两级以下的地震很多人都无法察觉,但她都会感觉到摇动,她算是对地震敏感的人。
如果她是深眠的人就算了,但问题是……“我是浅眠的人,多小的摇晃我都会有感觉。”沫宇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可是你说的地震,我完全没印象。”
难以形容的诡异感,化成一只蛇从沫宇的心里往上爬升,缠绕著她的全身。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但一片弥漫的白雾笼罩著她的脑海,她发觉她没有昨天晚上的记忆,仿佛被橡皮擦擦去,是一页空白的笔记。
雨烈看见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有了几丝波动,某种情绪覆盖在她漆黑的瞳孔上,但说不上来是什么。沫宇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尽力去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努力呈现以往如陶瓷般冰冷、难以亲近的脸孔,但她知道她的眼神已不小心透露出她心里底层的某些情绪。
她现在不怕男人,却害怕著其他的东西,不踏实的危险感占据她的感知系统,她似乎能清楚明白她今天的改变是牺牲一些东西换来的,有一天她必须面对。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她牺牲的是什么?应该面对什么?
“我上课快迟到了。”她能挤出的只有这句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怎么从这紧张的状态中脱身,她不想被人发现躲在她身体里的那个情绪,尤其是对面的这个人。
“我也是。一起走吧。”雨烈勉强地笑了笑,这句话也是从他紧绷的喉咙中挤出来的。
沫宇转身再度按了往下的按键,停在这楼层不动的电梯,其门又开启。他们俩走了进去之后,电梯门理所当然地阖上。
理所当然的,两个人身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却彼此沉默著不发一语。他们的脑袋同时间的停止运转,情绪紧绷的无法放松,眼神不约而同的望向电梯门口。当他们到达一楼时,门一开沫宇便迫不及待的离开这气氛凝滞的空间,连再见都没说。
雨烈不怪她,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一样无法在那空间多待一秒钟,对他而言像是困在火场上的难熬。
虽然他们两个什么话都没说,但他深知他们脑袋停止运转的原因是什么。